第85章 活着

    人间万苦人最苦。

    张青云和夏红梅结婚三十多年，生育六个子女，两口子互敬互爱，对子女更是宠爱有加，是幸福婚姻的鲜活样本。

    可是，老天偏偏不让他们过得美满，而且好像是故意掐尖子，残忍地剜却他们的心头rou——那个最有出息的小儿子张浩。

    爸爸突然病倒了，子女们没敢把弟弟溺亡的噩耗告诉mama，怕她撑不住接着倒下。

    大家商定，由大姐张淼和大姐夫留在凤凰城照顾爸妈，其他四个哥哥jiejie去连城料理弟弟的后事。

    听说不能见弟弟最后一眼送他最后一程，大姐原本强忍的眼泪又如泉涌。

    五个姐妹兄弟背着mama哭过，又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承担起各自的责任。

    小妹张澜只比张浩大一岁，小时候体弱多病，成天挂在mama的脖子上。小弟弟张浩，是比他大7岁的大姐给背大的，所以他打小跟大姐最亲。

    弟弟淘气挨爸爸打，不给饭吃，也是大姐帮他悄悄从家里偷出馒头。

    当然，爸爸只是装作没有看见，他怎么能真忍心让小儿子饿着呢？

    四兄妹到了连城，找到当地公安局。

    公安局民警说，根据对张浩女朋友冯宛秋的询问和进一步核实，初步判定张浩是下水后突发心梗溺亡，问家属是否申请做尸检。

    哥哥jiejie们也是第一次听说弟弟有女朋友的事，大哥张涛说：“警察同志，我们可不可以见一见弟弟的女朋友，亲耳听一听她怎么说？”

    冯宛秋接到公安局的电话，由母亲陪着，穿一身黑色长裙来见张浩的家人。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面容俊俏的姑娘，张家兄妹见她第一眼就有几分喜欢，为弟弟生前能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女朋友而略感欣慰。

    本来她与张浩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见双方家长的地步，这次来连城他们也只是想在一起玩几天。

    冯宛秋进门就开始哭：“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张浩。如果我不让他来连城，他就不会出事儿了。”

    她mama用手推女儿，说:”小秋，你又在说胡话了。连警察都说这是个意外，怎么是你害死的呢？“

    冯宛秋不顾母亲的劝阻，继续说:

    ”那天，我俩本来没有计划游泳，就想在海边散散步，吹吹海风。那天天热，海里游泳的人特别多，张浩见了，就想下去游一圈。我说，你连泳裤都没带，怎么游？他说没关系，穿裤衩游就行，小时候常常就这样穿裤衩在河泡子里游，为此没少挨爸爸削，爸爸还常吓唬他说水里有水鬼，专拿小孩子。然后他就开始脱衣服裤子，让我在岸上看着，自己跳进水里游。大约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听人喊有人溺水了，我不相信会是张浩，他游泳技术了得，在学校还参加过比赛拿过冠军呢！可是……“

    冯宛秋又哭起来。

    她mama接过女儿的话头：“警察说，当时在离张浩十来米远的地方是有其他人的。那人发现情况不对，就向他的方向迅速游去，以那人的速度计算，从发现张浩溺水到救起，前后也就五六秒钟的时间。警察说这样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因为突发心梗，造成肺部大量积水。“

    情况已经了解清楚了，哥哥jiejie们决定放弃尸检，让弟弟完完整整地离开这个世界。

    凤凰城这边，张青云经过治疗，慢慢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四处张望，见老伴坐在身边，问：

    “大梅子，你咋还在这傻坐着？快去海边喊咱的小哪吒回家吃饭啊。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他又去龙王爷家闹腾了，这次龙王没有发火，还请他去龙宫赴宴，要收他为义子。我说不行啊，我儿还要跟姜子牙帮武王伐纣呢！“

    夏红梅不明就里，说老张你病糊涂了，哪有什么龙宫？

    张澜跑去告诉医生爸爸苏醒了，回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爸爸mama的对话，禁不住流出眼泪。

    夏红梅是在儿子张浩火化后一个半月才知道儿子的死讯。

    那时候，张青云已经出院回家，进入康复训练阶段。因为救治得及时，张青云除了走路左腿不太听使唤，爱跑偏外，其他方面都没有啥大问题。

    子女们骗夏红梅，说小弟学校临时又有事，回去了。谁也不愿意把这个坏消息告诉mama，能瞒多及就瞒多久吧！

    父亲除苏醒后充满玄幻色彩地说到他的小哪吒，以后直到出院都没有再提起小儿子张浩。子女们猜测也许这一场大病将那个噩耗从父亲的记忆中抹去了，也许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宁愿骗自己儿子还活着。

    可是，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这天傍晌午的时候，老两口刚把饭菜端上桌，还没动筷子开吃，就见大门外进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用夏红梅的话说“长得丁香儿的”（东北方言，意为清秀而美丽）。

    夏红梅问：“姑娘你走错门儿了吧？”

    姑娘说：“阿姨，这里不是张浩的家吗？我是张浩的同学呀。”

    夏红梅说：“是啊，可是浩浩他不在呀，在学校呢。”

    姑娘又看了一眼张青云，不知该继续说啥。

    张青云说：“管浩浩在不在家呢，同学来了，总要吃饭，上桌吧姑娘。老伴儿，你再去给孩子煎个溜达鸡蛋。”

    支走了夏红梅，张青云说：

    “姑娘，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浩浩的女朋友对不对？浩浩出事儿了，家里都瞒着他妈，也瞒着我，以为我失忆了。我怎么能不记得呢？只是不敢面对啊！孩子走了，爹妈心里再苦也不能都跟了去，还得活着呀！”

    说着说着，已经老泪纵横。

    “浩浩出啥事儿了你们都瞒着我？是病了吗？在哪住院呢？”

    夏红梅根本没有走远，而是躲在门外偷听屋里的对话。

    冯宛秋和张青云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张青云横了横心，决定把实情告诉老伴儿，瞒一时也不能瞒一世啊！

    “大梅子，你可要挺住，咱的浩浩他，他没了！”

    “死老头子，你又说啥胡话，咱浩浩好端端的，咋就没了？！”

    夏红梅嘴里抢白老伴儿，眼睛却望向冯宛秋，希望得到儿子安然无恙的佐证。

    冯宛秋垂下眼睫毛，两颗大大的泪珠儿顺脸颊滚落。

    那一天，张青云家的小院儿，传出了夏红梅在哥哥墓前同样悲惨的哭声。

    至亲的猝然离去，让她产生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这次冯宛秋来，带来了令张家意料之外的消息，她怀上了张浩的孩子。

    两人是同学，恋爱半年多，这次在连城偷吃禁果，种下了生命的种子。

    得知女儿竟然怀上了张浩的遗腹子，母亲态度十分坚决，必须把孩子流掉，不然女儿一生都毁了。

    冯宛秋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是mama一个人把她带大的。mama不希望女儿像自己一样，承受着单亲mama的命运。

    可是，一向听话的乖乖女冯宛秋却一反常态，坚决要把孩子生下来。她说：

    “张浩走了，这个孩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留给我的礼物，我怎么可以把他丢掉！”

    冯宛秋说到做到，真的就把孩子生了下来，一直带在自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