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苍生龛（上）

    明夜叉死了，死在了江祈年的冥河冲刷之下。

    它并没有束手待毙，而是迎着那滔滔不绝的冥河杀了上去，爽朗的笑声传至数千里，直到那冥河熄灭其头顶的火焰，那笑声仍旧在江祈年耳边激荡。

    明夜叉死亡，神龛世界中那尸山血海的模样也是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

    这才是神龛世界本来的模样，只不过由于明夜叉的存在，所以导致了这神龛世界变幻成与它相符的景象。

    而如今明夜叉消失，维持着神龛世界的力量也自然是消失不见了，所以神龛世界便恢复成其本来的样子。

    望着周围那神秘又浩瀚的混沌空间，江祈年也是凝视许久没有出声，宛如化为一座雕塑，屹立在这混沌之中，恒古不变。

    说实话，与明夜叉的厮杀要比他想象的容易许多，在进去之前，那设想中战斗的日月无光，天昏地暗的景象并未出现。

    而明夜叉也没有分身所说的那么凶险。

    不过江祈年并没有因此就小觑了这些神明。

    他之所以能如此轻松的取得胜利，其实靠的还是能力压制，倘若再遇到的神明拥有抵御或者压制他这些能力的手段，那么谁能笑到最后可就不好说了。

    可即便如此，明夜叉面对死亡时的淡然与洒脱也是让他感觉到非常意外。

    本以为明夜叉会在最后关头陷入疯癫，以此来逃避死亡的结局，可是却没想到对方即便是死到临头也仍旧在维护自己身为神明的尊严。

    怕死是肯定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的，就连曾经身为帝者的明夜叉在面对死亡时也会感到本能的恐惧。

    但是在最后一刻，明夜叉接受了自己死亡的命运，它有着比死亡更重要的东西，因此倒是没辱没了帝者的风度，这不禁让江祈年有些刮目相看。

    对于明夜叉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江祈年是不敢苟同的，甚至是说它能有今天的下场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可不敢苟同是不敢苟同，明夜叉并未像某些动漫中的剧情那样，死到临头开始忏悔，一边流着泪一边说自己曾经如果怎么怎么样，那么现在是否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象。

    但明夜叉没有，它没有忏悔，也不会为曾经做的那些事而心生怨怼，即便到死也仍旧坚持着自己的道路，没有任何动摇，也没有否定自己所信奉的理念与坚持的道路。

    它就是一只没有任何善念的邪神，它蛊惑人心，将众生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它一条路走到黑也绝不回头。

    抛开其他罪行不谈的话，明夜叉某些地方倒是让江祈年有些佩服的，最起码比那些杀孽深重却又在最后忏悔试图洗白自己的人好很多。

    慢慢的，江祈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而环视着周围那大量的绝望气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明夜叉死亡，那么被它聚拢起来的绝望气息自然就失去了压制，此刻的它们像是挣脱缰绳的野马，在这混沌之中不断奔腾翻涌着。

    虽然它们并没有主动攻击江祈年的想法儿，可对于这种没有意识的东西，它们可不知道要避开人，它们只会按照自己的本能不断翻涌着，至于江祈年也在此刻打起了精神，生怕被这些绝望气息缠绕进去。

    如此大量的绝望气息要真是被卷了进去，稍有不慎，便是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但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必须要找到神龛世界的源头所在，而后重新镇压这些绝望气息，从而炼化神龛。

    可问题是源头在哪里呢？

    此处空间已然是一片混沌，其中还夹杂着大量的绝望气息，因此根本无法看清楚源头到底在哪儿。

    不过很快江祈年便是眼前一亮，他望着周围那翻涌的气息，灵力也是悄然附着在了双目之上。

    明夜叉是需要依靠这些绝望气息来修补自身伤势的，而等明夜叉死亡之后，这些绝望气息也是陷入暴走状态。

    如果要是能顺着这些气息翻涌的方向去追溯源头，也许就能成功找到神龛世界的源头。

    果不其然，虽然包绕在江祈年周围的气息看上去杂乱无章，毫无章法，可实际上若是仔细去观察的话，也能发现大概的运行轨迹。

    为了保险起见，江祈年先是激发出冥河体，直到水晕彻底将他笼罩之时，才移动脚步，慢慢向着神龛世界源头的方向走去。

    有着冥河的加持，那些绝望气息自然是无法近了他的身，而江祈年也是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一点儿一点儿的移动着身形。

    毕竟谁也不知道炼化神龛究竟是以怎么样的一个方式来进行，他如今是以神魂状态出现在神龛世界之中的，所以消耗的是他的精神力于意志力。

    倘若他消耗过大的话，那么在炼化神龛之时一旦精神意志没有撑住绝望气息的冲击，那么他将会在一瞬间被气息浪潮所淹没，而后成为这绝望潮水中的一部分。

    刚才有着明夜叉这位头号大敌，因此他固然不能畏首畏尾，再怎么说明夜叉也是一位神明，若是始终心怀顾虑，那就算是有着能力压制他也无法取胜。

    可现在的局面就和刚才有所不同了。

    现在的他有了选择的余地，因此必须要尽可能的节省灵力，以保证自己的精神状态处于最顶峰，如此才有把握去应对接下来气息浪潮的冲击。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在堆积如山的炸药桶上面行走，也许一些在他看来完全无所谓的举动就有可能将这些炸药桶点燃。

    到时候别说炼化神龛了，就连能不能从这气息浪潮中全身而退都是一个未知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江祈年的额头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很想捂住耳朵，但又怕因此引起某种异变。

    他听到有许多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有蛊惑，有愤怒，有绝望，也有悔恨。

    它们时而呢喃，时而癫狂，时而爆发出穿透力极强的哭声，时而又发出神经质的大笑。

    这些声音就环绕在江祈年耳边，他试图集中精神，让自己不要受这些声音的影响，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即便是他用灵力封住耳朵也无济于事，这些声音总是能从他的手指缝隙中钻进脑海，就像一只陷入癫狂的野兽，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横冲直撞，脑袋传来好似撕裂般的剧痛。

    真正的考验已经开始了。

    这种情况在江祈年的预料之外，可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考验和困难都会在你准备万全时再出现在你面前，它们就像是潜伏在暗中的毒蛇，等你放松戒备的时候再突然出现，给予你致命一击。

    整片天地如今也只剩下江祈年一个人，他感到非常荒诞，明明耳边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可他却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独，仿佛不仅仅是神龛世界，就连现实世界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放弃吧，江祈年，停下来歇一歇。”

    “停下来，停下来，加入我们，我们才是你的同类，投入我们的怀抱！和我们一起沉沦在深渊之中！！”

    “为什么要往前走呢？明明深渊才是你的归宿！明明你也是生于泥潭之人！！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要往前走！停下吧！你就是一个失败者！！未来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你应该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永生永世，留在这里！！”

    忽然间，江祈年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他只感觉大脑一阵眩晕感传来，紧接着身体就重重向地面摔去！

    他紧咬牙关，用力撑住自己的身形，可等他不再向下坠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他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全身上下的肌rou都好像被撕裂了一样，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半点儿力气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祈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后双臂用力，即便感觉身体都要被一分为二，但他仍旧强忍着剧痛站起身来，接着，便继续向前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他脚步虚浮，身形踉跄，秀丽的长发随风飘舞，遮住了他的面容，也遮住了前进的方向。

    从明夜叉寄存于此处到现在已经过了数千年的光景，而在这数千年的时间之中，神龛世界吸收的绝望气息已经浓郁到一个根本无法计算的程度。

    江祈年以一己之力走到现在，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

    若是换作一个和他同境界的其余修炼者，恐怕在走入浪潮的一瞬间就会被吞噬淹没，连一丝浪花都掀不起来。

    如今的江祈年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了，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坚持到了现在，也许是心中的信念，也许是那股与生俱来的狠劲儿。

    他就如同行尸走rou一般的行走在黑暗之中，从没有想过停歇，身上的气息虚弱到了极致，可目光却是始终透露着一抹亮光。

    时间在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江祈年只觉得自己好像走了上千年的时光。

    慢慢的，眼眸中的光在逐渐变得微弱，飘忽不定，宛若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难道……难道就要止步于此了吗？”

    他轻声呢喃，背上仿佛背了一座大山，脚步也是灌了铅似的沉重，眼中的光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一阵阴风吹来，那束光忽的熄灭了一瞬。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他开始止不住的向下倒去。

    可就在这时，江祈年却忽然感觉到肩膀上传来一阵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