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时事还是往事？ （1）

    翩翩将手中的杯子递给顾修远时，这位不苟言笑的年长者露出一个很温柔的表情，接过了这盏显然早已经凉透了的茶。顾索在一边静静看着，一只手已经捏成了拳；诸葛长欢从唐酥身侧绕过来，虚虚扶了扶他的肩膀。

    顾修远悠悠然喝完茶，整个人好像变轻了，连沉郁的眉梢仿佛也轻飘着上扬。他原先周身不怒自威的气氛，也就随着这种轻飘而淡去许多。诸葛长欢看着他，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顾修远所表现出的这份松懈显然是借鉴了当初与孙簪雪相处的模样，难不成一个男人无论在什么样的年纪，所去爱一个人的行径与态度都是相似、甚至于相同的么？

    顾修远开口时仍是一副很缓和的样子：“长欢，你也好久没来过了。”

    诸葛长欢道：“顾庄主这话，多叫我不好意思。”也是同往常一样，他的“不好意思”向来是不带有歉疚的，鹰隼似的眼睛里还流连着些许玩笑与打量，“这次我来是借令郎朋友的身份，家师并不知情。顾庄主只当是头一回见我便罢了。”

    顾修远的眉心隐约有道深纹浮现，想来是因为常常皱眉的缘故：“你现在很威风。”

    诸葛长欢点头：“我现在的确很气派。顾庄主也像是一个喜欢气派的人。我看那座‘薤露亭’，建造得尤其是好。”

    顾修远凝住他的脸庞：“我猜想你这次来，定然不仅仅只是为了找许二哥的麻烦。”

    诸葛长欢更是赞同：“你看起来分明很清醒。”

    顾修远居然开了个玩笑：“如果这个庄子里的确有人不清醒，也许是我的好大哥罢。”

    诸葛长欢也就笑了：“可我听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有的人想要醉着，喝茶也能醉过去。不知道顾庄主有没有听说过？”

    顾修远扯动嘴角道：“我还听说过‘众人皆醉我独醒’。不过我这个人向来不大喜欢屈灵均的文章，也许是武夫读不进好东西罢了。”

    他二人有来有往，看上去聊得愉快非常。只在这“同仇堂”之中，已然在两人之间聚起一团凝重的“气”，细细看来又是来自不同方向：顾修远每多说一个字，面前就多添上一朵铅灰色的积雨云，直令人耳畔响起呼啸的风声，宛若置身于千丈之高的云层之中，四周正要酝酿出一场瓢泼的大雨；而诸葛长欢一旦启动一下嘴唇，在这不算寒冷的天气里居然呵出冬日说话时冷凝出的水雾，如同烧着火炭的房间窗外结出绽开的冰花。一时间冰、火、雾亲密地缠黏，风、云、雨战栗着飞卷，不算逼仄的堂内顿时被两团截然不同的“气”给充满了。

    顾修远的睫羽上挂着细小的水珠。

    诸葛长欢整张脸仿佛刚刚在池塘里浸过似的。

    顾修远道：“原来你后来还拜了很多师父。”

    诸葛长欢道：“那顾庄主是不是打算也娶很多老婆？”

    顾修远嗤笑一声，眼睫上的水珠随着这一动悉数落下，却很快又挂起摇摇欲坠的一层。

    诸葛长欢脸上的水渍汇成几条轨道，几乎是如柱般沿着下颌倾斜而下了！

    “要我说，”一个人影大喇喇走进堂中，脸上灰一片、青一片、白一片、红一片，“所谓‘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现在的女孩子要找一个可以结伴一生的丈夫，最好除了才华呀、外表呀，还是要着重看一看品格；当然了，这在拜师学艺上也是存在一种相通的。”

    这花脸猫一般的、披头散发的人一步一步更向里走。他愈走近一步，“气”就愈散开了一些；待到他将所有云里雾里的一大段话说完、走到诸葛长欢与顾修远面前时，什么云什么雾都悉数消散了。顾修远忽然短促而剧烈地咳嗽了一声，一对略显浑浊的眼珠已布满血丝；而诸葛长欢一声不吭，一侧鼻孔渗出一点血迹，脚下更不受控制地退后，他只双足更沉、生生刹住，在地上居然留下两道印记来。

    来人好像胸膛也被擂了一拳似的，捂住心口向后一跳——这样一个动作令他身上那件魏晋样式的外衣岌岌可危，好在没有全部落地，只滑开了一半，松松垮垮堆积在肩膀上。他却反倒因为这一下而变得越发兴奋，抬手抹去了脸上的灰痕，念念有词道：“好，今天这一场打得真是好！但凡打斗，还是要见点儿血才好看哩！”说罢掩着嘴嘻嘻地痴笑起来。

    一边的唐酥忍不住来寻找最明显的血迹，不时便发觉其正是出现在诸葛长欢鼻子下边；顿时在一张肖似赫连钧的面容上体现出痛心疾首的颜色，从怀里摸出块帕子，十分不舍地递给了诸葛长欢，压低声音道：“你且拿着擦擦罢，记得要洗了还给我。”

    诸葛长欢咧开嘴笑，连牙龈都出了血，而他雪白整齐的牙齿则更白、也令这血更红：“舍得借给我？”

    唐酥不敢看他，只把帕子递过来：“你别再……先擦一擦……”说着声音渐渐弱了，“我……我见了血，头晕……”

    诸葛长欢将他的手帕接到手里，揩了揩自己鼻孔下的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唐铁未最惯宠的这个小孙子是个见不得血的，也难为他一路从蜀中跑到京城、又跟着跑到苏州府来，碰着的歹人是被不见血的唐门暗器给解决了、被唐铁未的大名吓退了，还是这位十七公子的确好运、一路顺风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