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爱恋
采访进到尾声。 女记者拽拽话筒线,准备收尾离开。她突发奇想般,问了我一个问题:“网络上你有很多粉丝,你介意与粉丝谈恋爱吗?” “我不会与粉丝恋爱的。”我微笑道。 她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但她终究没有继续问下去。摄像师已经在催了,其他工作人员也松口气,纷纷站起。主持人玩弄手中的话筒线,和同事们闲聊。他们纷纷忙碌,有的在整理东西,准备走人。员工们此时神态轻松,各自吁了口气,这标志着上午工作的完结。 我心中五味杂陈。 这当然算不上娱乐圈的“标准回答”——它们就像是往湖里抛下一枚挂着假饵的鱼钩,水池表层荡起千万的波纹,无知的少年少女们如同色彩斑斓的锦鲤,甩着活泼的鱼尾,围绕钓竿团团转。 一边在舞台上喊着“嫁给我”、“吻你”,一边责怪狂热的粉丝24小时不停地按着门铃——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错了。 我长叹一口气,心想,还是不该投下幻想。那是赠予无知小女孩们蜜糖般的欺骗,似乎有个有钱有权的帅气男人,会毫无理由地爱她们,就是幸福的全部了。 爱情能够营业吗?能够做产业吗? 那么良知呢? 公正呢? 采访结束后,因犯错在先,王明后鬼鬼祟祟地绕过来,羞答答地露个脸。他不断感谢华晨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然后我们在一起吃了顿午餐。女记者因中午与男友有约,推辞了聚会,很没有团结精神。其他人言笑晏晏,欢声笑语,珍馐美馔,入口甘芳,欢庆自不必多提。筷箸放下,今后自然算得上一番交情。这件事就此了结,各人各自办事去了。 华晨电视台也很尽力。 采访播放,风评渐渐逆转。 钱明伟、朱实在华晨电视台都有熟人,听到动静,两人果断删文,装聋作哑。其他营销号有闻风而动,紧紧跟随的;也有自诩清高,故意唱反调的。时光荏苒,除少许几人坚守固己,多数声音也消散了。 倒是一些偏门小号,鸡蛋里挑骨头,做阴谋设想。 那应聘者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结局的,因而也只能悻悻的,收手就罢,不知游荡到哪里去了。 “祸从口出,我算是见识到了!” 事情了后,王明后后怕地拍着胸脯与我谈心。谈论间,网络风云大变,原来刘中悟导演在网络上发了封感谢信,把我好好感谢一通,圈外人多半不以为意,影视界的,各方人马蠢蠢欲动,刺探的,焦虑的,琢磨着能捯饬出好处的,循声而来。加之李为迎帮衬招兵买马,替我们介绍了不少能够出演的大腕,一时间娱乐圈内人心躁动,惶恐不安。 我们对刘中悟的发言只能谦虚有礼,装作从没发生什么的样子,自顾自地干活。不多时,时值九月,开学报到了。 没办法,收拾东西上学。 人山人海、络绎不绝……能形容开学盛况的词我就不用了。大伙儿都很清楚开学是什么样子。精神旺盛的学生,大包小包的家属,在校园里跑来跑去帮忙招人的学生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这两天伙食格外好的食堂——拥挤不堪,人声鼎沸。走到教学区行政楼旁,七零八落地一排长桌椅,前面挤着好几堆人。有低价处理被褥和书本的,卖开水瓶锅碗盆勺的。贩卖的是一些毕业学生和不知从哪儿来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焦躁烦闷,一挥手,汗珠就从他们的额头上往下滴溜溜的掉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狐臭的气味,夹杂着胭脂水粉味,气息别提多不清新了。 再细节的,我不多说了。 我就谈谈天气吧,抬头望望天空,太阳光线很强,夺目异常,铺天盖地地洒在地面上,树荫也有气无力了。迟钝的风和几乎能够把人撕裂的阳光,仿佛有形的腾腾升起的热气,我眼角差点湿润了。 校园让我既缅怀又困窘,穿越前的故事不用提,遇到了不少让我值得我一生去感激的师长,也遭遇过自私自利、冷漠贪利,令我处境更加不堪的教师,很难说哪种更令我刻骨铭心。而穿越到这边后,很早就脱离校园生活了,既无辜又愧疚,越发不敢直面当初的学校了。偶尔从校门口过,内心揭起的无数情感不住翻滚,难以形容,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走过小径,站在路边,长长叹了口气。 “同学,卖手机卡了!”一道粗狂的男音在我耳边响起。 “……” “帅哥,要不要手机卡啊?”一个小女生把旁人挤掉,钻到我身边,差点挨到我身上,“大学肯定要换卡的!我们这便宜!”如果不是穿越前上过大学,大概我就会轻信她那饱含天真的带有欺骗性的谎言了。 另一女孩见朋友抢先,心中着慌,便连忙也挤过来,道:“看看我的,开学特价促销!” “买吧!”又有一位学姐擦身而过,她咋呼着声音说道,“年轻人,听师姐一声劝!姐可是学生会的,以后能多关照点你,不然得罪学生会,以后有你好看!” 我心道,这一招到现在还没落伍啊! 心里有些懒散,不说话,斜着眼睛望他们。大学第一课,就是住宿,人际交往,传销、兼职、卖手机卡,学生会、青协和各类社会,大多数到大四就没影儿了,这时候却逮住新生,充大佬的威风。如果没有练就火眼金睛的本领、安如止水的心态,很难不受骗的——穷人例外。 我面无表情盯着面前这几个人,心里稍许有了些疑惑,好奇他们是怎么知道我是新生的。 大学不过四年,同学岁数差不了许多,有的人面相显嫩,有的,稍老一点,也很难一语中的。更何况,我这人压根就没天真烂漫过,气质上早就有了社会的痕迹,这几位能一眼瞅出我是新生,也不容易。 “为什么觉得我是新生?”我忍不住问。 “老生谁会在宿舍区慢悠悠地散步啊!该去上课的去上课,该泡网吧的去网吧!在这边晃荡的,除了和我们一样被老师拉着来卖手机卡,彼此都熟悉了,除此外,谁还会在门口傻乎乎地等被人卖卡啊!”那位学姐忍不住吐槽。 “……” 能说实践出真知吗? 踌躇间,树林深处突然蹿出一人来,猛然拍了下我的肩膀。“你小子!怎么?也来上学了?”那人问我。回头望过去,略有面熟。“嵇安,你忘了?唐晶的同学,我们以前见过!”那人说。 我瞬间醒悟了。 唐晶,以前拍戏时帮过我们,她是吴攸奇的女友,小吴同志又是我们公司的员工。现在这么一提,过去种种回忆在我的脑中闪过,明媚的,模糊的,但多多少少有些印象。“我想起了,那一次去你们学校,唐姐拉你过来,帮了我们许多。”我连忙说,递出手来。 “幸会!幸会!”嵇安说,“听说你现在日子过得不错?” “哪里,不都是混日子的!”我客气地说。 两下握了下手,嵇安搂着我的胳膊,朝那几个学生摇了一下,学生们闷闷的,倒也不强求手机卡了,客气地笑着说了几句,便各自散开了。
我和嵇安也不含糊,找了校园里的冰饮店,叙了会儿旧。这时候他早就毕业了,来这边,也是工作。“就业难,找了个电信营业厅,给人打工!”嵇安吞了下口水,挤出两个酒窝。他干笑了一下:“过去上学时轻松,走上社会后,人生就艰难了!” “都一样!成人世界都不轻松,我那边也天天闹事端,有时烦得巴不得开个窗户跳下楼去!”我安慰他道。 “哦,那事,我听说了,之前网络争论把你们公司带进去了,怎么样了?” “现在好点。早先天天有人寄邮件来骂,还有送花圈的,自我高潮的一堆……现在有钱人多了,多花点钱,骂骂人,声张点正义,让自个爽一爽,不也挺快活的,不是吗?”我快速点好冷饮,也不看那一排点心,准备喝一杯,然后走人,正好时间还不算赶。 “八成是学生和单身狗,有孩子了,谁还闹腾!”嵇安不假思索地说。 “哈哈!” “没办法,学生傻,以为能改变世界呢——其实哪有那么好的?各行各业都复杂着呢!” 听罢,我也不由叹口气。 “哪个行业都有不为人知的艰辛,也有秘而不宣的隐情。”我叹口气道,“可人人都希望艰辛能被人谅解,隐情不被人发觉……” “没错!”嵇安像是受到鼓励般,浑身打个抖,然后笑了,“就这店,也给副校长交了保护费呢!”他比起大拇指,朝身后柜台意味深长地指指。 我没笑,摇摇头,不说话。 嵇安也不笑了。 他望了下面前的杯子,忽然道:“我一直记着呢!” “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李为迎导演剧组里有个女演员自杀?”嵇安的两只眼睛黝黑的就像是两只被喷到墨汁的鱿鱼的眼睛,他直直盯着桌板。 “……” “她姓翟,我那学院的。” “……哦,好像有这么回事。” “我以前很喜欢她。”嵇安龇了一下牙,然后长长吁了口气,像是把某种怨气全吐出了般。“……这几年,我一直想不通,她怎么好好的,好好的,就……”他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她真傻!怎么相信世界上都是好人?然后又认为世界上都是坏人?” “如果早点跟同学说了,或许还有一线出路吧?”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讲。 可嵇安沉默了。 “不。”嵇安猛地一摇头。 他朝天花板望了一会儿,仿佛凝固了,接着蓦地道:“你刚刚的话,让我明白了。我并不曾真正爱过她,我不是个好人,我没勇气做出保护她的事,但我也不是坏人……我太想说证明自己不是坏人了。所以我在责罚自己,不要忘记她,不能离开这个城市……如果我想帮她,现在会用一切手腕,把事情捅出去!让别人知道她!现在,我才知道,我只是在找个借口,给自己一个逃避的理由,装作在喜欢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