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胆怯的心
“她是我介绍过去的。”我说。 众人陷入沉默。大堂哥也起了点动静,他不再力图说服石唐“国家太疏忽理科,会造成人类文明毁灭”的观点,石唐也得以空闲,可以再看两页小说。而堂姐目瞪口呆,小堂哥不知所措,他张目结舌,结巴地说:“什、什么?” 全桌人的目光齐齐射向我,神色各异,显然各有主意。我心里琢磨怎么编出一个说法,解释这一情况。 那边堂姐却恼怒异常,立马扑向手机,给说道消息的人打电话:“……放屁!你说谁歪瓜裂枣、相貌丑陋的!” 对面那个叫谭扬的年轻人手忙脚乱,慌乱异常。他先是抵死不承认,后来才交待清楚,指出一个人名。 原来就是邓导那剧组的副导演。 “他是副导!懂吗?剧组里的副导!”谭扬嚷道,“他说的,我还不信吗?” 这位副导心怀鬼胎。之前在找朱杰然的那天晚上,他一时兴起,说过几天请我吃饭。后来我为躲李为迎的各类请托、明言暗示,便把那段日子的所有请客应酬都给推脱掉了,包括他的。 当时他和朋友打赌,说一定要能把我请来,不料我态度坚决,抵死不从。他自觉丢面子,所以编造谎言,在背后各种编排我,不料说者只是满腹牢sao,听的人,却是唯恐天下不乱。谭扬添油加酱,胡编乱造,而我堂姐个性单纯,偏爱这些胡言乱语,她与谭扬是在朋友的KTV里认识的,谭扬说话三分真、七分假,许多事件后来都得以认证,因而更相信他所说。 “我绝对没跟吴曼琳有一腿!”我举手发誓。 “也是!人家哪看得上你?”堂姐轻蔑地合上手机,自觉无趣。她见所有人都看她,遂觉得不好意思,忙搪塞道:“那种人太混蛋了!我再也不和他交往了……” 一语未落,大堂哥脸带满意地点头,道:“娱乐圈的人少打点交道,那里混混多!” 见堂姐不说话。 他又说:“你这年龄还是多读点书好,以后毕业工作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我这话虽然不中听,但是为你好。” 堂姐无奈,说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几人遂说其他话,菜肴的确好吃。说了几句,副导演又匆匆给我打电话,在手机里把我骂了一通,说要绝交。 我本来就不和他是朋友,莫名其妙收到这么通电话也很无趣。 在座亲眷又是一阵沉默,都偷偷瞟向我,唯有石唐心平气和,与我客气地说了两句话。张屏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仿佛与我无关。 双方又吃了些菜肴,了然无趣,胡乱填饱肚子,这才各自离去。雪势虽有减小,但未见湮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绿化带两旁的地面上都是皑皑白雪,车辆欢快地驶过,偶尔鸣响鸣笛。 我没带伞,犹豫半晌,心想该怎么回去。张屏招呼道:“回家?” “……好。” 他的话一向言简意赅,惜墨如金,这两字全篇意思是“你能不能不回租住的地方,回到父母家看看?”,当然了,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也无须字斟句酌地把所有话说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张屏默默把伞撑过来,让我挤了半边身躯。我心中感慨不已。这小子也总算长大了,懂得关心他人了——按穿越过来的年龄,我比张屏大上近十岁;如果非要用这个身躯的年龄衡量,他要比我大一个时辰。 不过这么换算没意思,在这具身躯的记忆中,张屏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弟弟让着哥哥的情形,倒是比比皆是。 久而久之,张屏就被剥夺了做哥哥的资格和快感。其实我一直觉得,做兄长能做成他那样孤僻的,还不如投胎成独生子。 我一边慢慢踱步回家,一边心中暗自腹诽。 小区内的地面已经被积雪堆满了,草坪上被人胡乱地堆了两个雪球,拿小石子和胡萝卜充当眼和嘴。这种老式小区就这点不好,居委会大妈们自恃清高,摆架子,道路的雪没被处理。不像我现在居住的地方,大早上就被清出长长的一条道路来。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下大雪,你吵着要堆雪人……上小学三年级后,你就不玩了。”张屏望着那堆雪人忽然发声。 我略带惊讶,疑惑地看向他。只见张屏阴沉个脸,什么话也不说。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当真就算我们是兄弟,我也猜不出他的意思啊? 可能是我目光太过炙热,张屏默不作声,一言不发,高冷地回望我一眼,低着头往楼上跑了。 刹那间,我心中生出了一种可能。 “——他自卑啊!”我心想。 我躲在老爸老妈家,在里屋给老王打电话,准确的说,是王明后打电话给我抱怨。他刚回他小时候成长的乡下,破屋几间,前面大水缸都结冰了,田中莴苣丛生,稗子长得很高,租出去的地上一点麦子也没有。 “我还想摘一点尝尝呢!”王明后抱怨地说。“没熟吧?” “你懂什么?一看就是城市里长大的乖乖宝,麦子没熟怎么不能吃了?摘麦子头,可以爆浆,白色的,可甜了!” “……” 王明后怨气深重地跟我抱怨乡下的条件,怎么一脚踩上去整个人往下陷的泥地,破窗户破瓦呜呜狂啸的风,走两步被撵着屁股放养的黑猪。他后来絮絮叨叨又问我:“对了?不就是你哥怀念点小时候下雪堆雪人吗?怎么就成自卑了?” 我悄悄到门口看了一眼,张屏在客厅里正襟危坐,搞得跟电视剧里要开商业大会似的。老爸老妈忙着在厨房里收拾水果,荔枝、龙眼等,令人垂涎三尺。 我慢慢退回里屋,小声道:“差不多到三年级后,他就不能出去玩了。他小时候身体不好,爸妈不让他出去玩雪……” “那真惨!” “的确!”我心里认同,好歹我比他实际年龄大上许多,不玩雪感觉也没什么。不过他当时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看来心里不好受。可能是长大后看到别人堆雪人,触景生情,想到童年的种种,心里未免酸涩,有点小自卑了。 “好在他不是个孤儿,总有人陪伴他啊!”我说。 我有点唏嘘,回忆起小张幕还有父母围绕他、陪他玩耍的过去,心里挺感慨的。 我穿越的小时候,阿姨阻止玩雪,也只是为了避免弄湿衣服,给她们添麻烦。 其实她们不在的时候,想怎么玩也就怎么玩,福利院儿童多,她们没法把所有人管得很严。至于其他的孩子,差不多有一大半都是残疾,没法出去,剩下的互相帮衬隐瞒,常常玩得很快活。 “张幕!”王明后不知所措,有些局促。“已经过去了。”我说。
王明后左右思索,似乎觉得再在这个话题上持续下去有点不大好。 他犹豫半晌,从另一个方面开口了:“那事……你问穆雪了吗?” “……” 我心想,你还不如继续沿着原先的话题说下去呢!至少那个我能答! 当初王明后在胡侦探那看到穆雪的名字,惊得说不出话来,后来,他经过粗略的思考,得出个不太完善的建议:“你去问穆雪吧!” 我自然不答应。 我究竟该怎么问呢? “穆雪你好,我找你是想问你程晴的下落,请问……你知不知道程晴去哪里了?”又或者,“我需要你的帮助,穆雪,帮我一起去找程晴吧!”还有,“穆雪,你当初为什么要找程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是傻子做法,我不去!”我毫不犹豫给出结论。 老王急了,他问我道:“怎么不能问了?你到底是喜欢程晴还是喜欢穆雪啊!既然喜欢程晴,那就什么都别管,不顾一切地去追,去问别人啊!” 他又抱怨道:“以前你就这毛病,和程晴认识多少年了,什么动静也没有,难道真的想等到‘天降战胜竹马’吗?喜欢就去表白啊!一直磨磨蹭蹭的,她如果没出车祸,也被人追走了……” 我的心又一次疼痛了。 我的手指捏紧手机,喉咙发干,似乎有细长的线从鼻腔通过气管延伸到肺里,把那里灼热而又潮湿的空气悉数抽走。 我说不出话,长久地陷入沉默。 王明后没得到回应,忽然醒悟过来,有些愧疚地说:“抱歉……” “不用再说这件事了。” “但是!” “我心中有数。” 王明后沉默了。 他妥协了。 他闭上嘴巴,然而没过几秒,他又说道:“我祝福你,兄弟!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祝福你!” 我哑然失笑,那边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挂断电话。 我将手机放下,把手覆在额头。热量从手指燃起,经历手背、胳膊、肌rou与血管入五脏六腑。 我情不自禁地再一次低喃这两人的名字:“穆雪!穆雪!……程晴!程晴!” 我不敢问穆雪有关程晴的事情。 这我知道!我知道心中的胆怯,也了解必须要勇敢! 可是人愈是靠近真相,愈是懦弱不堪——如果她说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将来找不到程晴该怎么办?这些都是有可能的!然而这些可能我从来不敢想,也不敢思索的。 我唯有在心中下决定,至少穆雪这件事,我不去问她。如果以后还有其他线索,以及其他人物的出现,那么我一定…… 一定要找到她! 我的脑海里响起这句话,与此同时,家门发出砰砰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