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左手甜枣右手大棒
包括德兴方丈,莲花道长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人人在心中暗问道:“这个苏云松到底想做什么?他是不是疯了?”在武林盟,可以不尊重武林盟主,但一定要对执笔郎客客气气,因为他手中的笔,是谁也惹不起的。 那新来的执笔郎身躯微微一震,随即恢复了平静,头也没抬,右手稳稳捏着笔管,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一句话:“苏云松只手遮天,恐吓他人,居心叵测。”苏云松脸上肌rou抖动了几下,右手已经按到了剑柄,皮笑rou不笑道:“你还不滚出去?”声音十分严厉。 那执笔郎抬头凝视着他,年轻干净的脸庞没有半点惧意,道:“我的职责就是坐在这里,记下我该记的东西。”苏云松冷笑道:“哼,装甚么腔,记录东西我不反对,可恨的是,你们把手中的笔,当成了抹黑,要挟别人的工具,发财的门路,司马逸就是最好的例子。” 众人脸色齐齐变了,苏云松的话,就像一把尖刀,一下就刺到了他们心底最深处,执笔郎就像佛祖强加到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让他们不敢肆意妄为,瞬时间众人不由脑中灵光一闪:“莫非苏云松要废了执笔郎?”心头忍不住突突乱跳,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德兴方丈道:“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头顶三尺有神明,挣钱无可厚非,但昧着良心害人,那就不对了。”莲花道长柔声道:“孩子,你还年轻,有些事不太明白,写东西不仅要用心,而且要有技巧,让大家舒服开心的,那才是流芳百世的好文章。” 那执笔郎抬起头来,眼睛痴痴地看着屋顶,忽然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只要我肯弯下腰做奴才,替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大侠歌功颂德,为这个千疮百孔的江湖粉饰太平,我就是骨骼清奇,有前途的好青年,是也不是?” 德兴方丈面色一变,突然间眼中精光大盛,冷冷的道:“很好,你是受了谁的蛊惑,被谁洗了脑?在你的眼里,我们这些为江湖日夜cao劳的头头脑脑,都是虚伪荒唐的饭桶白痴,欣欣向荣,安居乐业的江湖,都是怨声载道,黑灯瞎火?” 那执笔郎道:“难道不是吗?正直的人亡命天涯,弱小的人任由宰割,这就是各位大侠所标榜的美丽江湖?”苏云松厉声道:“你们听听,这是什么话?执笔郎本是武林盟的喉舌,如今他反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把刀,倒刺自己人了。”盛怒之下,长剑出鞘。 莲花道长摆了摆手,制住他的动作,温言道:“年轻人难免行事叛逆,想当年,我们还不是把长辈气得吹胡子,瞪眼珠?”慢慢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拍着那执笔郎的后背,似在安慰他。 那执笔郎忽然“啊”的一声大叫,跃了起来,接着摔在地上,全身痉挛颤抖,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不住渗将出来。莲花道长道:“原来你有病在身,更不适合做这份事了,谁带了药没有?”那执笔郎咬牙切齿道:“你……你……暗算我……” 莲花道长微笑道:“你分明是羊癫风发作,我们怎么放心把笔交给你?只要你放下手中的笔,走出这扇大门,我用我的性命作保证,没有人敢为难你,而且你以后过得很快活。” 那执笔郎道:“我的笔是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替天下人写文章的,不是用来讨好权贵,给自己谋出路的。”侠客的剑,文士的笔,都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利器,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 苏云松眼中杀气渐起,轻抚着剑锋,叹道:“你已经无药可救了。”那执笔郎淡淡道:“我不想被人唾骂,总有一天,有人会替我唱起赞歌,替我翻案平反,当然也会记下武林盟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幕。”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话声异常的镇定,反不如先前激动。鲁挺冲了上来,提起他的衣襟,扇了他几记耳光,将他顿在地上,喝道:“我最看不起吃里扒外的无耻小人!” 那执笔郎脸颊浮肿,满嘴鲜血,双眼缓缓往众人脸上扫去。众人与他锐利怨毒的目光相触,不知为何,竟一阵惊悸,忙转过头去。 那执笔郎哈哈大笑,道:“一群没有灵魂的行尸走rou!”提起毛笔,在纸上写道:“御食饱清茶漱口,锦衣穿翠袖梳头。 有几个省部交,朝延友,樽席上玉盏金瓯。 封却公男伯子候,也强如不识字烟波钓叟。”墨迹凝厚,似刀枪剑戟,气势雄厚,森然高耸。鲁挺气急败坏,大喝道:“反了,反了!”抢了过来,撕得粉碎。 那执笔郎肃然坐直,掸了掸衣衫,指着自己的心口,道:“请。”苏云松道:“好。”嗤的一声,一剑穿心。英雄看不到明天,因为英雄都倒在黎明之前,英雄的黎明,是一首血和泪的悲歌! 众人掌声如雷,大声说道:“杀得好!”是的,做坏事的时候,再不用担心背后有双眼睛盯着,再没有任何约束,这个世界只有他们独舞,当然要值得高兴! 苏云松道:“我提议,彻底取消执笔郎,消毁所有档案!”众人欢声雷动,大呼大叫:“苏庄主英明!苏庄主英明!”苏云松哈哈大笑,拱了拱手,众人心领神会,拖着那执笔郎的尸体,退了出去。 鸳鸯湖,烟雨阁。 德兴方丈道:“苏庄主好魄力,举手之间,就解决了几辈人想做又不敢做的事。”莲花道长者道:“你真以为苏庄主会忌惮那些执笔郎,真正做大事的人,是不会在乎别人在背后说什么的。” 苏云松背负着双手,面对着窗户,慢慢地点了点头。斜阳满窗,平静的湖面忽然冒出了袅袅的轻烟,苏云松的影子在淡淡的水气中,既虚幻又神秘。 过了很久,道:“我取消执笔郎,其实是打压文人,据说大多数的文人,都支持同情岳重天的变革,唉,太平盛世,需要文人不厌其烦的唱颂歌,而在非常时期,就要把文人牢牢踩在脚下。” 德兴方丈道:“侠至多犯禁,而文可动根基。”莲花道长道:“只要自以为是的文人不敢轻举妄动,那些大字不识的莽夫就好办了。”莽夫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枪,充其量杀几个人而已,会动脑子思考的人,却如火种,在合适的时候被点燃,以燎原之势,席卷大地,这才是极不好对付的。 苏云松道:“岳重天有什么动静吗?”德兴方丈道:“说来奇怪,闹得天翻地覆,他竟然似缩头乌龟,一动不动,搞什么名堂?”苏云松道:“就算他拿到司马逸的黑材料,难道能改变局势么?这些年爆武林盟的料还少么?大家都麻木了,说不定是拾了个烫手山芋,自己引祸上身。” 莲花道长道:“他并无胜算,索性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但是他娘的魔教妖人来凑什么热闹?难道想混水摸鱼,分一杯羹?”德兴长老皱着眉头,喃喃道:“倘若魔教与岳重天联手,恐怕就不太妙了。” 苏云松摇摇头,悠然道:“就算岳重天跪在地上求他们,魔教也不会与岳重天合作,毕竟他们都想取代我们,因为他们是竞争对手,相互防范都来不及。”德兴方丈道:“东方一鹤退回黑材料,莫非是向我们示好?” 莲花道长道:“既然无心与我们为敌,为何要杀我们那么多人?”苏云松微笑,水气越来越浓,他的面目一片迷糊,说不出的诡谲。只听得他轻轻道:“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德兴方丈道:“魔教既向我们显示了肌rou,又等于向世人宣布,他们回来了。”忽然眉头一皱,一股苦水自胃里倒翻上来,又酸又涩。 他们已经集中了所有的力量,准备对岳重天发起致命一击,谁知半路杀出了个搅局者,或许魔教应该知道这是武林盟的生死关头,就凭他们之间数百年的恩怨,绝不会放过武林盟,而武林盟也不会放过魔教。 谁敢保证魔教的示好,是有意麻痹他们,让他们松懈的糖衣炮弹?就算是示好,也绝不能放松警惕,比起岳重天,魔教才是心腹大患,岳重天的变革,不过是削他们的权而已,至少可以保住他们的地位,但魔教一旦上台,不仅要清算他们,而且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德兴长老转头向莲花道长望去,只见满脸的无奈,说不出的厌倦,是不是和他一样,已经在心里承认,武林盟大厦将倾,他们无法力挽狂澜?他越想越怒,用力一拍桌子,沉声道:“依我之见,我们索性支持岳重天变革,总比输得精光要好得多。” 莲花道长耸然动容,叹了口气,道:“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可以安享晚年,我们身处高位,执掌武林盟,谁没有错杀过人?谁的手上没沾过血?倘若让魔教上位,那么我们的一世英名全毁了,明天我就写信岳重天,拥他为主,合力对付魔教。” 苏云松缓缓转过头来,脸上一点表情也无,道:“倘若我们向岳重天低头,那才是输得精光,连翻盘的机会也没有。”德兴方丈道:“他敢生吃了我们不成?” 莲花道长道:“只怕他没有那么大的胃口。”苏云松道:“我们贸然让岳重天吞并,不仅让他看清了我们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本质,就连我们的下属亦要为之心寒,岳重天必然趁此良机,以变革的名义,镇压我们,从而使他的个人声望达到巅峰,两位莫忘了,岳重天也是吃rou不吐骨头的饿狼。” 两人默认片刻,等于承认了苏云松所说的话,岳重天的刀磨得雪亮,正等着取他们的人头去祭旗,维持现状,保留特权,不过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苏云松道:“盟主是我们手中的提线木偶,三大门派是我们的跟屁虫,可以说武林盟是我们三人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做受别人指使的丫鬟,岂不是自作自受?” 两人这时听苏云松一说,不由得羞愧难当,忽然之间,衣衫也已被冷汗湿透,权力是他们的最好的保护伞,怎么能拱手相让给别人呢?两人的眼睛里忍不住起了种奇怪的变化,可是立刻又恢复了平静,德兴方丈道:“我们该怎么配合魔教呢?” 苏云松道:“魔教想得到好处,我们就给予魔教好处。”两人跳了起来,颤声道:“岂……岂不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苏云松道:“你们出过海,见过渔民捕鱼么?” 两人摇了摇头,苏云松道:“他们出海,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才能回到陆地,为了避免已经捕获的鱼死亡,渔夫会放一条调皮捣蛋的鱼进去,让这些鱼时时绷紧神经,保持活力。”莲花道长道:“魔教就是这条调皮捣蛋的鱼?” 苏云松道:“不错,我们现在就需要一条搅屎棍,打开这浑浑噩噩的局面,武林盟上下死气沉沉,就算岳重天不变革,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引魔教进来,说不定能激起大家的斗志,延长武林盟的气数,唉,武林盟只要不在我们手里灭亡,我们就算顺利交班了。” 德兴方丈忽然冷笑道:“这一注你虽然押得准,但岳重天才是最后的赢家。”苏云松道:“谁说的?岳重天高举变革大旗,深得人心,恐怕早就把自己当成江湖的新主人,魔教重返中原,谁最紧张?当然是岳重天!” 莲花道长接着道:“所以岳重天要集中所有的力量,阻止魔教,你这是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苏云松微笑道:“变革派和魔教一开战,没有三五十年,只怕难分胜负……” 德兴方丈哈哈大笑道:“三五十年,我们早就不在人世了。”苏云松道:“所以我们就不用承担武林盟覆灭的责任。”其实他们早就看出武林盟已经危在旦夕,而他们目前所做的一切,是让他们能有善终,不被清算,用整个江湖换取他们安详的晚年,和魔鬼有什么区别? 莲花道长道:“所以我们继续南下,大张旗鼓与东方一鹤开战。”苏云松道:“而且要死许多人,一败涂地,我们败得越厉害,岳重天就越紧张。” 德兴方丈却眉头紧蹙,道:“万一魔教识破我们的计谋,不和我们配合呢?”苏云松道:“如今魔教渴望立威,能否打赢第一战,对他们至关重要,我马上派人去试探魔教,倘若他能平安归来,说明魔教愿意和我们配合,假如他被魔教所杀,我们别无选择,惟有拼个鱼死网破!” 莲花道长道:“你准备派谁去?”这个人当然是相当有份量的。苏云松道:“苏岩。”两人几乎不敢相信,齐声叫道:“他……他是你的独生儿子啊?”苏云松道:“只有他才能让魔教相信我们的诚意。”两人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后背涌上,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的人,简直无法用任何言语能形容他的冷酷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