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映城的过往,尚华夜的过往(一)
柏秋寒从破旧的帐篷中走出来时,中午的阳光正自炽烈。 昨日他们连夜出了映城,游者联盟那针对一般人的包围当然为难不了已经恢复灵界源气的尚华夜,轻松脱离了两方势力的倾轧范围,反倒是这茫茫草原让尚华夜犯了难。 幸而尚清还是随身带着指北针,让他们不会在千篇一律的绿色中迷失了方向,否则又只能向柏秋寒入映城时那般,对着一个方向一直线走下去了。 ——当然,柏秋寒也不明白这个不知是不是球体的世界究竟有没有磁极就是了。 尚清选择的落脚点是一个隶属映城、主要负责种植提供粮食的村落,这样的村落往往以数个为一组,扎堆在一片不大的范围中,有映城的巡逻部队负责保卫,而一般的游者也没有胆量来这些村落劫掠——哪怕这些村落无比富庶。 常年和平的生产生活,让这些村落中住民的警戒心降低到根本不像灵元界的水平,所以游者联盟安插的不少内应,都是出在这些村落之中。 不过对于没有归处的几人来说,这却是再好不过的休整之地,毕竟只需支付一些灵元,就能在这村落中租下几座没人的帐篷房屋数日。 前日还是映城最高层的两人,自然身上不会有带一般灵元或者货币的习惯,所以出钱的自然是柏秋寒。 不过从尚华夜那里得到了足够灵界源气后,他对于那些许的灵元早就不在乎了。 唯一比较尴尬的只有尚华夜,从映城出走时的她固然是威风凛凛,但到了城外,反而只有亦步亦趋地跟在尚清后面,毫无灵元界最强者之一的风范,也是让柏秋寒咋舌。 夜色中,那些村人也没有怎么注意尚清那身破烂的铠甲,收了柏秋寒的灵元,便将他们带到这处有着一顶帐篷和一栋木质平房的院落中来。 不需要商议,柏秋寒也只能选择这顶破旧的帐篷,不过对于他来说,在哪都差不多,确认已经疲倦不已的十三终于睡着之后,他也开始了自己的修炼。 和尚清那一次交手他虽然是佯装倒地,实际上受伤也不算轻,正需要这样的时间以《炼法真诀》恢复内伤,只是失去了城内那能量充沛的环境,不论修复伤处还是恢复真气的速度都极慢,以至于他用了整整半日才结束了修炼。 十三仍沉睡未醒,所以柏秋寒独自除出了帐篷——也不能说独自,毕竟还有怀中那个可爱的孩子。 轻轻将手掌遮在怀中婴儿的眼前,避免小叶被刺目的阳光惊醒,柏秋寒转头望向那栋木屋,却见尚清已经站在那里。 那身破烂染血的月白铠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普通农妇毫无两样的粗麻衣裳,她没有盘起那为了体现一城总管身份的华丽云鬓,只用一根发带束住秀发,加之已经失去上位者威严而变得柔顺的眉眼,此刻的尚清看起来就是一个面容清秀的村女。 柏秋寒冲尚清一笑,却换来了寒冷逼人的眸光,他心知尚清只怕对他乃至除了尚华夜外的所有外域之人都有芥蒂,也不以为意,转过头,把目光放在了正坐在火堆旁,正将好好一块面饼烤成了焦炭的尚华夜身上。 “尚城主,这是……”柏秋寒看着面露尴尬之色的尚华夜,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咳咳,我就先收功出来,打算给你们弄点吃的。”尚华夜脸上尴尬的神色很快被自然的笑意取代,“事实证明我好像不怎么擅长这事儿。” “华夜大人,这种杂事哪用您亲自动手,叫我一声不就好了。”尚清走到近前,一脸嗔怪地看着尚华夜。 “讲道理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嗯,一定是修为比当年退步所以感受不到温度波动的缘故,一定是这样!” 尚华夜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狡辩的话语,让柏秋寒不由笑出声来,而后迎来了尚清的注目。 柏秋寒本以为又要接受尚清的愤火,却不料尚清也咯咯笑了起来。 “清儿!”尚华夜脸上终于挂不住,一个闪身到了尚清身旁,捏住了她的脸颊。 “华夜大人,好像那时候啊。”尚清眼中仍带着笑意,用那不甚清晰的声音说道。 尚华夜默然,卸下城主之位,让她被那份责任掩盖住的、往昔的本性显露出了些许,但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回到七千年前了。 “尚城主……”柏秋寒注意到了尚华夜的感伤情绪,于是道:“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若是换成我,定然是没有信心获得这样的成就的。” “当时我难道就有信心了”尚华夜毕竟是境界强大之人,很快就收回了那不应出现的情绪波动,“还有,不用叫我城主啦少年,直接叫名字也行,随便取个绰号也行,总之这城主,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再当了。” “好吧。”不论是出于尚华夜的修为境界,还是出于对尚华夜的尊敬,柏秋寒都是不可能直呼其名的,“为了避免混淆,那就……华夜前辈吧。” “没想到我还有被人叫前辈的一天,嗯,很好!这个灵元界动不动就是大人来大人去的,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尚华夜笑着,显然是很喜欢这个称呼。 尚清却是紧紧攥着尚华夜的衣摆,狠狠地看着柏秋寒,不过她眼神中掩藏不住的担心之色,倒像是在害怕这个青年把她敬爱的主上抢走了。 尚清这点表情波动自然瞒不过在场两个精神力的高手,于是柏秋寒和尚华夜相视一眼,都是笑出声来。 尚清脸上一红,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将牙齿磨的咯咯作响,倒让两人笑得更欢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终于止住了笑,柏秋寒接过从村人手中购买的干粮熏rou,开始在火堆上烘烤起来,尚华夜也拉着尚清坐下,只是她的目光却一直放在那熟睡的婴儿身上。 “华夜前辈,小叶……这孩子究竟是什么人”尚华夜并没有隐藏自己的目光,所以柏秋寒也问出了这个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尚华夜脸上的轻松与笑意尽失,只余下悲哀与忧愁,她捡起一根树枝,轻轻拨弄着火堆,叹了口气,道:“这是一个漫长无趣、也没有任何救赎可言的故事,你要是想听,那就告诉你吧。” “华夜大人……”尚清用同样忧伤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上,陪伴了数千年的她,知道这位大人心中藏着连她都不甚明了的隐秘。 “不仅仅是小叶的,我也想知道前辈的故事。”柏秋寒恳切地说道。 “那是更无聊的东西。”尚华夜这样说着,嘴角却露出了笑容,“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想听我的故事的人,嗯,也好,一直闷在心里还不如说出来轻松。” 尚清面露歉疚,虽然无比尊敬主上,但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她,却无法为尚华夜承担过往。 “在这个世界,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好意了。”尚华夜抚摸着尚清的发丝,柔声道。 尚清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于是尚华夜看着柏秋寒,开始了她的述说。 “要我自己说来可能有些奇怪,来到灵元界之前的我,是说没心没肺好呢,还是不谙世事好呢……” …… 尚华夜的出身,是在一个不知名大世界的中等宗门之中,当然这个不知名是指尚华夜不知其名,因为她乃是这个本就半隐世的宗门中的隐世亲传弟子,从小接触的,便只有秘技、功法,就算能读一些其他书籍,也只是各大能的传说传记。 也许有人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酷刑,是闭门造车,不会有半点提升,但修行之事,亦是因人而异,对于尚华夜来说,这就是最适合她的方式,单纯的、枯燥的、日复一日的修炼,却能给她带来纯粹的快乐。 所以这样修炼仅三十余年,她便踏破玄极之巅,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也就是在此时,她的宗门——七幻门,决定了出世,因为他们也拥有了可与天下各大势力天才比肩之人。 那是外域时间接近十九年前、灵元界时间六千六百多年前的一天,师父告诉才突破的尚华夜,她可以出山去游历增长见闻了。 但是尚华夜知道,增长见闻只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在那由天下最大的国家所举办的、所有宗门势力的天才们将要参与的盛会。
已经长远没有战争、安稳于既定律法下的世界,各大宗门仍要秀出肌rou,而有一位未来可期的天才,几乎就成为最能提升宗门地位的事情。 尚华夜不想参加纷争,却也不愿违抗师门之命,于是她带着早已继承的、已是自身道兵的宗门传世之宝神剑“泉”,带着对外界的懵懂,走出了宗门。 也正是在那一年,站在世界极巅的几家势力之三,发现由他们所保有的秘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又一度开启。 从千年以前就发现这个世界的他们,在长时间的探索中,自然也发现了灵界源气里那即便是他们也垂涎的高位气息,只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对于进来的任何人都有限制,不论他们修为再高,来到灵元界,所能发挥的真气也就只有先天水平而已。 于是精神力的强弱就成了在这个世界实力的关键,所以这些宗门协商决定,让精神力造诣更高的年轻天才们在这个世界历练,只是这个决定还是晚了一些,世界的大门不知为何长久的封闭,直到百年前才再度开启。 只不过当时才出山的尚华夜,不要说这些事情,就算是连那几家势力的名字都没有概念——一心只想着早点打完架回来继续修炼的她,将宗门长辈的叮嘱教诲都当成了耳旁风。 所以当尚华夜刚刚出山,甚至还来不及回顾走过的几座城市的风土人情,就遇见了、遇见了就算那几家宗门也无法理解的散在通道。 尚华夜实力虽强,却也无法逃脱位面的扭曲,被强行带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我初到灵元界,还以为是误入了什么远古传送门,不过当我发现丹海之中的玄真之息竟一点也发不出来、只能用出微不足道的先天真气时,我就知道定是误入了力量规则不同、或者有限制的世界。”尚华夜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忍不住一笑,却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当年自己慌张的模样。 “那之后不久,华夜大人就救了我吧!”顺着尚华夜的回忆,尚清也仿佛回到当年,变成了那个被游者劫掠的、无助的小女孩。 “是的,那是第一次看到游者的劫掠,说实话,那时的我并不知什么时善恶,什么是道德,只是把师门之命当做自己的道路、自己的责任,为此我在这个世界迷失了好长一段时间。”尚华夜看着一旁的尚清,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感激之情,“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看到被那些人捆绑在马车上,放声哭泣的你,我竟然会感到愤怒。” “于是我有了善恶,有了道德,有了新的路。” “我不想看见那样哭泣的孩子,也不想看到这个世界毫无规矩,更不想实力高强的人,就因一己私欲便可以欺压他人。” “至少我在离开宗门之后,看到的、理解的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所以我想改变它,想要拯救它!” “于是我救了清儿。” “在我的世界只是初出茅庐的后辈晚生、实力也远远不及那些大能之辈的我,在这个世界的力量虽不到本身之万一,却是这个世界无人能敌的强大力量。” “那就是我的责任吧我当时这样想着。但当时那些明明是被救了的村人,却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对于尚华夜这经历,柏秋寒也是深有所感,当下不住点头。 但尚华夜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想让他们知道,打击了不公的事情就应该笑,遇见不公的事情就应该反抗,于是我留在了那里,将附近的游者全部斩尽,得知了有关城市的消息后,便带着愿意改变的人,迁移向了当年的映城。” 尚华夜得意的笑着,即便是时隔多年后回忆,她也很满意于当年的作为。 “清儿那时便很黏我,于是我让她负责统领路途上所有选择加入我的人,再然后,我们到了映城城下!” 尚华夜说到这里,一旁的尚清眼中不知何时已噙满泪水,她亲身经历的、那如同史诗一般的过往,是属于当年那个异世迷途女孩的故事,也是那个女孩寻路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