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魈案
那晚,丁克杰挂了小儿子的电话,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丁晓宇几次经过书房,都能听到书房里翻动纸张的声音和父亲的叹息声。等丁克杰从回忆中抽离,已经是深夜。此时,他的面前已经整整齐齐地放着七沓白花花的复印件。 凌晨1点,丁晓宇被丁克杰从睡梦中叫醒,睡眼惺忪的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父亲的异样。 “爸,出什么事了?”丁晓宇问 “披件衣服,跟我来书房。”丁克杰说。 父子俩一前一后钻进了书房,尽管他们的动作很轻,但主卧里的丁母还是察觉到了丈夫和儿子的动静。她翻了个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相框,轻轻抚摸着照片。那是他们夫妻与另一对夫妻的合影,照片中的四个人笑得都很灿烂。她深呼吸了几次,努力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落,然后,抱着相框入睡。 丁晓宇看到桌上的东西,想到了之前听到的翻动纸张的声音。可是,当他看清那些纸上的内容和时间的时候,好奇和疑惑变成了无尽的惊讶。那一沓沓A4纸,竟然是卷宗的复印件。这显然是不符合规定的。 丁克杰从儿子的表情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并不在意。“这些案子,都是一些陈年旧案,没有一件是轰动的,或许,犯罪心理学的老师能够看中一二,但大多数老师对它们没有任何兴趣。” 丁晓宇的目光扫过每份资料的首页,他的脸上布满了疑惑。这些案子的确不是什么大案,只是一般的自杀案,而且都已经结案。“爸,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些案子中,绝大部分都不是我参与或经办的。”丁克杰说。“但是,这些案子都在我的脑子里。我已经看了太多遍了,每多看一遍,每多想一遍,我的想法便坚定一遍。所以,我这里,已经走进死胡同了。我想让你,让你们,来告诉我答案。” 天微亮,丁晓宇看完了七个案子的卷宗。而此时,桌子上已经放着四个已经见底的咖啡杯了。 “如何?”丁克杰突然开口,把丁晓宇吓了一跳,他以为父亲已经睡着了。“我没睡,多年的习惯了。” “死者都有精神类问题,都是自杀。”丁晓宇想了想,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否则,父亲不会让他熬夜看这些卷宗。他想到了昨晚的电话,父亲似乎是在弟弟的那个电话之后才变得心事重重的。他帮丁晓晨查过黄子洋一案在系统里的记录,但他一直以为那就是个自杀案。对啊,自杀案,这些案子,也是自杀案。父亲在这个让他看这些案子,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丁晓宇想了想,只有一种可能。“爸,你不会是怀疑晓晨和小飞遇到的案子,和这些案子有关吧?” “你这是猜测,不是发现。”丁克杰厉声道。 “我真的不太明白。”丁晓宇说。 丁克杰长长地舒了口气。“昨天,晓晨来电话了,他和我说了一件事情,我很感兴趣。” “什么事情?”丁晓宇好奇道。 丁克杰把小儿子看到的黄子洋发病的全过程复述给了丁晓宇,他没有加入任何情绪,甚至连语气都保持着平静。 丁晓宇听完,沉思了一会儿,目光转向了桌子上的一沓A4纸。那个案子里的死者,目击者的讲述,和丁晓晨见到的,一模一样。 三天前和三天后,丁克杰对江浩和江浩的队伍使用了同样的方法。他先让他们随机看三个案子的卷宗,然后再看黄子洋发病的视频。 “精神病人自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方唯一问了和丁晓宇一样的问题。 “我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丁克杰说。“但如果把这些案子联系起来,也就没有那么正常了。” “我看到的是三个完全不同的死法,加上黄子洋的,是四个。”方唯一说。“这样,你们也能并案调查?” “没有并案。”苏晓说。“我看到的三个案子,发生在不同的区,经办人和参与者没有重复的,而且,都结案了,还有,死者的死因和自杀理由都不一样。” “这也是我们一直没有弄清的地方。这六件案子,没有固定或是规律的发生时间,没有特定的地点,自杀者来自不同的群体,彼此之间没有交集,自杀方式也没有重复的,最重要的是,现场留下了足够证明自杀的证据。单看,确实如此。”丁克杰说。“可是,精神疾病、自杀、证据确凿,又何尝不是这些案子的共同点呢?这起案子,直到第七件案子发生,我们猜意识到这点,也只有我们意识到了。” 丁晓宇打开幻灯片。“这就是第七个案子,发生在CN区,是由长宁支队经办的,被称为山魈案。” 山魈案,没有在石城市激起太大的水花,却在某个特殊群体之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山魈案的死者是一家露营用品租赁店的老板。案发当日,这个老板像往常一样,为预定了露营设备的游客准备东西。可是,在预定的游客抵达后,老板娘没有在老地方找到足够的设备,这才想起丈夫已经不见了几个小时了。老板娘让10岁的儿子去仓库看看,不久,大家就听到了孩子连喊带哭的声音,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众人闻声而去,就看到老板吊死在了仓库。 仓库有两层,一楼是野外炊具、桌椅板凳等装备,二楼是帐篷、天幕和睡袋等露营用品。所有的东西都按照种类进行了分类,整整齐齐。易燃易爆的东西被放在了距离营地比较远的一个“小木屋”,说是小木屋,其实是一个外壁被画成木屋的集装箱,集装箱周围的草被清除得很干净,地上铺了一层绿色石子,绿色石子的最外圈还有一条半米宽的人工水沟作为隐形隔离栏。由此可见,老板是个注意安全的人。 之后的调查中,丁克杰等人发现,虽然当时的政策和规章对露营地没有特别的要求,但这个老板还是十分固执的在每个露营平台下面安装了灭火器的盒子。同时,每个租赁随露营帐篷的人,都会得到一块老板和儿子自行制作的提示板,上面有露营地的十大常见危险和处理办法。这也证明了,老板是个注意安全的人。 老板吊死的地方是仓库的二楼,睡袋和吊床散落在二楼和一楼的地面,二楼护栏破损,加上吊死他的东西是吊床,丁克杰等人判断,老板应该是发现吊床掉落到了护栏上或是护栏的外侧,便伸手去够,因为护栏突然断裂,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很不凑巧,被那个掉落的吊床勾住,因为没人发现,人长时间处于悬吊和捆绑状态,导致了窒息死亡。 调查中,丁克杰等人意外收获了两条奇怪的线索。一个来自露营地的6岁小女孩,另一个来自死者10岁的儿子。 案发的前一天晚上,小女孩没有睡着,她说,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然后,从帐篷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双长着黑毛的大脚。当警察问她你觉得那双脚是人的吗?小女孩摇头,她说,那双脚像是大猴子的。根据小女孩指的方向,警方发现,小女孩家的帐篷位于最靠近树林的一排,营地与森林接壤的地方挖了半米宽的人工水道作为隔离带,而小女孩指的地方,正是水道,水太混了,不可能找到线索的。 同样是这天晚上,死者10岁的儿子在半夜醒来,他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不过,与小女孩不同,他最先看到的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他见这个男人往仓库的方向去,便以为是需要帮助而自取东西的客人,他见当班的营地管理员正与其他露营者说这话,就自己跑了过去,可是,当他到了仓库门口,他没有看到什么人,而是一头高大魁梧的人形生物,那东西,正围着仓库寻找着什么。 这两条线索之所以引起丁克杰等人的注意,是因为警方走访目击证人的时候,男孩和女孩一直在不同的地方,他们不认识,也没有接触过。他们认为,两个人一起撒谎,又刚好撒了同一个谎,这种可能性不大。 警方根据两个孩子的描述,围绕仓库和周围,以及那条浑浊的水道再次展开仔细搜索。 在仓库后面的草地里,警方发现了一块奇怪的踩踏,仔细检查,发现那里有半个巨大的脚印,脚印有被树枝划擦过的痕迹,周围的草也有严重的蹂踩。显然,脚印的主人想要掩盖脚印,但因为脚印太深,结果并不理想,而掩盖的行为,又加深了脚印周围的痕迹。警方在这个脚印的周围发现了奇怪的粉紫色粉末状颗粒,经查,与后来法医在死者口鼻腔提取到的擦拭物和血液中检测出的成分一致,是某种致幻的药物。药物以这种方式存在,自然就加重了他杀的可能性。 没等长宁支队的众人找到更多的线索,当晚,负责尸检的主刀法医和负责检测提取物的技术员就出事了。他们产生了幻觉,看到了形似猴子的巨大怪物,法医差点把自己冻死在尸体储存柜,技术员差点自己撞上警局的车子。事后,两人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可怕的怪物想要攻击他们,即使他们意识到那可能是幻觉,但奇怪的是,怪物造成的伤害似乎十分真实,所以,他们开始逃跑。法医以为自己躲进了车里,想要开车离开。技术员则以为自己看到了正在巡逻的同事,奔跑着过去是去求助的。 因为两个孩子的描述和现场发现的巨大脚印,还有法医和技术员的奇怪遭遇,长宁支队便用了《山海经》中的一种生物的名字来命名此案。 山魈案的后续调查中,长宁支队发现了三个线索。 其一,吊床。仓库里的吊床都是收起的状态,而非敞开的状态,一般都是交给客人之后才会打开,但吊死人的吊床是敞开的状态。长宁支队的众人经过几次尝试,若是以简单的拉扯,是无法让吊床呈现那样的打开状态的。 其二,散落的东西。现场散落的东西很多、很乱,似乎是可以理解成死者是为了图方便,一次性拿取了很多东西,按照那些东西呈现的状态,最好的解释就是死者因为失去重心,手里的东西全都被抛了出去。可是,如果他要去够吊床,为什么不放下那些东西呢? 其三,掌纹。够东西的时候,面部向外,头向下,那么,手应该是正向。想要探出身体去够吊床,或多或少也该用手扶住木板,就算没有用手,身体也该接触。木板断裂是因为承重了,并且需要一定的力度,比如整个重量。够东西的姿势,胸部和胸腹部是受力位置,那么这里应该会出现压痕,可事实上,没有任何痕迹。而警方在地上提取到了一枚半右手的掌纹,掌纹的方向显示,死者是坐在地上,用右手撑过地面,并且向后移动过。
结合种种可能,死者可能与法医和技术员一样,看到了某种可怕的东西,手里的东西被当作武器,砸了出去,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散落在二楼的东西能够被抛出那么远了,因为力的大小发生了改变,同样,也能解释吊床的疑点,如果不是意外,那吊床也就有可能不是意外掉落,而是被人为放置的。 丁克杰叹息。“尽管我们仔细查了这个案子,但还是没结案啊。那个案子后,山魈一直没有再发案,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丁副局,山魈案差点被伪装成了意外,可这些案子都是自杀?”齐宇说。 “不会错的,这是山魈留给我们的线索。”丁克杰说。 确定山魈案是他杀之后,长宁支队努力寻找着各种证据,既然那人的样子独特,肯定不会生活在正常的地方,森林和大山是最好的掩护,只是,搜山的同意书一直没有下来,他们没有足够的人可以去完成这件事。直到石城市的露营和徒步论坛里不断出现有人目击山魈的消息,长宁支队这才得到搜山的指令和支援。 五天四夜的搜索,警方在大山深处找到了一个洞,里面有生活的痕迹和大量与山魈案接近的巨型足迹。同时,现场还找到了一支粉紫色的致幻药剂,六张被利器划烂的照片。 “那六张照片,就是这六起案子的死者。”丁克杰说。“当我们继续调查那些案子的时候,就发现了问题,所有的自杀案都是证据确凿的目击事件,这些人都是自杀。现在,你们明白了吧。” “我的一位故友说过,一些患有精神类疾病的人,他们以为有人要杀自己,但往往是自己杀死了自己,说白了,就是他们自己掐死了自己,可在他们眼中,是有个人掐死了自己。”丁克杰说。“这么说吧。在外人眼中,小明像是被人掐死的样子。在小明眼中,他是被小红掐死的。小红是不存在的,而小明也没有掐自己的脖子,但是,小明死了,死状符合被掐死的特征,却没有痕迹。” “那您的朋友说为什么了吗?”方唯一问。 “她说,这种事情,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只是,需要足够的条件。”丁克杰说。“就是,需要这个人的身体认同他的想法,非常强烈的认同,从而产生变化,让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 “这怎么可能?”齐宇震惊道。 “窒息死亡,我相信。难道我以为我被烧死了,我的身体就真的能出现烧灼伤痕吗?”苏晓疑惑道。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丁克杰说。“但是,它们就是发生了啊。” “在黄子洋的体内,我们检测出了致幻药物的成分,与十五年的一模一样。”丁晓宇说。“这种药物有一定的作用时间,要让人一直处于精神分裂状态,需要在有效时间结束的时候,再次摄入。” “我刚说了,黄子洋体内的与十五年前的一模一样,经过技术部门的鉴定和实验,很有可能是同一批的。”丁晓宇说。“黄子洋体内的药物在人体的残留时间是6到9小时,十五年前的药物,从前是20到26小时,现在是10-12小时。也就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药物的作用在减弱。” “黄子洋的发病变得频繁,血液中药物含量只增不减,不排除是有人对他进行了持续用药。”丁晓宇说。“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加强医院的布控,争取尽快找到用药者。” 王小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默不作声,最终,悄悄合上。 江浩看到王小闯的反应,稍稍放心了一些,他知道,王小闯的理智又回来了。 “还有一件事,我代表省厅和市局的领导,正式通知大家。”丁克杰说。“从现在开始,长宁支队一组全员转为专案组,江浩任专案组组长,重点调查黄子洋一案中的致幻药物源头。丁晓宇任专案组负责人,为专案组提供必要支持。同时,市局的技术部门和法医部门将全力配合你们的调查工作。” “还有,”丁克杰补充道。“从明天开始,你们的办公地点转去安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