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恨意
燕南天回忆往事，不由得叹道：“小燕福薄，有负师尊厚望。是以，这么多年来，着实无颜再探师尊。” 青渊子轻拍着燕南天苍老结实的肩膀，眼神平静、慈祥，宛若一位慈父正看着自己最心疼的爱子：“小燕，切勿妄自菲薄。当年，师兄因你灵根、资质均属上佳，盼着你潜心修道。只可惜，你终究逃不脱这片红尘，逃不过命运的轮回。后来，师兄也就慢慢想开了，我们悟道修仙之人讲究‘道法自然，仙缘天成’，只叹小燕你与修仙一道注定只能是有缘无分。” 燕南天苦笑道：“小燕我毕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难免逃不过脱世俗的枷锁。”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可是，我家小子就不同了。不是小燕自夸，他灵根、资质皆不在我之下，正是一块尚待雕琢的璞玉。而且，如今燕家上下大定，我的身子骨尚算硬朗，我家小子若是承蒙仙长眷顾，带上山去，定可以潜心修炼，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青渊子笑道：“早听师兄念叨过此事，今日，老夫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燕南天回过身去呼唤一声，在燕家众人的簇拥之下，一位年约二十，面容儒雅，神态谦和，举止得体的少年箭步走上前来，拂袍跪倒，俯身一磕，道：“燕翎见过两位仙长。” 看着少年虔诚膜拜的样子，青渊子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雕翎之箭，可破万军’，好有气势的名字。” 燕翎道：“雕翎之箭，纵使能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也不及仙长的道法仙术，轻挥袍袖，生死已在谈笑之间。” 青渊子望着燕翎，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掌中蒙上了一层白雾。过了许久，才缓缓轻叹道：“此子天生灵骨灵根，真乃悟道修仙的好材料。只不过......”他停顿半晌，继续道：“只不过戾气太重，倘若你入我门，一定要修生养性，切不可再将生死之言挂在嘴边。” 燕翎身子一怔，自觉失言，立时道：“燕翎知错。” 青渊子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转头望着燕南天道：“小燕，你倒是给老夫培养了一个好徒弟。” 燕南天喜出望外，连忙拱手道：“承蒙师叔不弃，实在是犬子的荣幸，我们......我们燕家的荣幸啊！” 燕翎也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连声道：“多谢师尊，多谢师尊。” 青渊子身后白马上那位冠玉少年此时已翻身下马，微笑道：“好机灵的娃娃，师尊才刚开口应允收徒，这边厢已经一口一个师尊开始叫上了。” 青渊子玉眉微皱，淡淡道：“道青，不得无礼。” 燕南天迟疑道：“这位仙长是？” 冠玉上年抢上前来，拱手施礼道：“在下道青，见过燕师兄。” 青渊子笑道：“小燕，这是老夫前几年刚收的弟子，论辈分也该喊你一声师兄。” 燕南天尴尬的笑了笑，时隔多年，忽然有人再喊他师兄，实在令他有些不习惯：“原来如此，师......师弟。” 燕翎立时一揖及地道：“燕翎见过师兄。” 道青将燕翎缓缓扶起，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又不是师尊，以后我们平辈而交，不需要这么多礼数。” 燕翎笑着点了点头。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一匹枣红色的健马红眼了，发了疯似的冲了过来，马上骑着的正是惊慌失措的燕七和燕妮。 燕南天虎吼一声，一个“鹞子翻身”将燕妮环在怀中，却对燕七不管不顾。燕翎随即箭一般射出，勒住缰绳，健马长嘶一声，前蹄凌空举踏，立时喝停。 健马骤停的势头奇大，硬生生的将马背上的燕七重重的摔了出去。 燕七翻滚至青渊子身前，幸得一身铜皮铁骨之护，并不觉吃痛，只是模样实在狼狈到了极点。 青渊子俯下身子，伸手扶住燕七右臂。一触之下，燕七只觉一股厌恶至极的仇恨感从血液中喷涌而出，一轮手臂，恶狠狠的将青渊子弹开。 一阵发力之下，青渊子但觉一股强横睥睨的罡风袭便全身，不由得踉跄退出两步。甫一站定，眼神已变得阴狠、毒辣，犹如一条满目青光的毒蛇。这样的眼神一闪即逝，很快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慈祥。他淡淡的望着倒在地上的燕七，缓缓道：“孩子，你没事儿吧。” 道青见状，横在燕七身前，喝叱道：“你这人怎么好赖不分？我师尊有心扶你，你却为何凭的撒泼？” 燕七双目满布血丝，红如鲜血。抬眼望出去，眼前的青渊子和道青的模样开始扭曲起来，面容狰狞、可怖，唇间逐渐生长出两颗尖利、森白的獠牙，身上升腾着一股诡异的黑雾，犹如两头来自地狱的恶鬼。 道青喝道：“我在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你这人好生没有礼貌！” 燕七神情木讷，双目近乎癫狂，全身不住颤抖，听不见任何人说话，除了眼前这两头恶鬼，已看不见其他任何一个人。那股莫名的仇恨感在血液中奔流不息，宛若动物遇到了天敌之时那种源自血液，天生敌对的感觉。燕七只觉被这股仇恨感压迫的快要窒息，手背上青筋凸显，一股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神秘力量逐渐在掌中凝聚。 “啪！” 重重一掌掴在燕七的脸上，五道血痕立现。 燕南天虎吼道：“你这不孝子，准是又喝醉了，还不快跪下！” 燕南天声如洪钟，燕七立觉如梦初醒，眼中恶鬼的形象顿时消散，血液中那股仇恨感也荡然无存。他一脸茫然的看着众人，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忽然从脸颊上传来。 燕妮见状立时央求道：“爹爹，这事儿不怪二哥，是妮儿贪玩，抽重了马鞭，才使得红儿发了狂。” 燕南天呵斥道：“住口！”他转头向着燕七道：“不管什么原因，冲撞仙长就是大逆不道，你这不孝子还不快快跪下叩头？” 燕翎也随即求情道：“爹，二弟也是无心之失，还请爹爹网开一面。” 燕七忽然冷哼一声，道：“谁要你假惺惺的扮好人？”他冷笑一声又道：“不就是跪下磕头吗？我权当磕给死人了！” 说罢，燕七重重的跪倒下去，对着道青和青渊子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嘴里低声嘀咕着：“愿你们死不瞑目，下十八层地狱！” 燕翎错愕道：“二弟，你......” 燕七挺了挺身子，喝道：“干什么？难道，也要我给你磕一个不成？” “啪！” 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掴在燕七脸上，燕南天怒不可遏，挥起手掌本欲再打。却被青渊子喝止道：“小燕，这孩子也是你的儿子吗？” 燕南天一脸愧疚，拱手道：“此子是我的养子，生性顽劣，每日必醉，屡教不改。这才冲撞了师叔，还请师叔恕罪......” 青渊子微笑着伸手便要去摸燕七的头，燕七一脸厌恶的别过头去躲开。青渊子轻叹道：“正所谓‘我劝天公重抖擞，别具一格降人才’。小燕，你这养子的确很特别。” 一旁的道青冷哼一声道：“特别？师尊，我看就是一个顽劣不堪的混子罢了。” 燕南天虎步渡了过去，撞开燕七，已搀扶住青渊子道：“师叔，息怒。今夜，小燕为犬子和两位准备了拜师宴。略备薄酒，也算是为我这个不孝的儿子请罪了。”他转头招呼道青道：“师弟，你也请吧，一会儿有机会，让犬子和你讨教两招‘玄天剑法’。” 道青冲着燕七冷冷的瞪了一眼，转过头去对着燕南天道：“好啊师兄，燕翎师弟得你真传，想必‘玄天剑法’一定使的很好。若有机会，我这个做师兄的一定要好好向他讨教两招。” 夜近子时，人群逐渐散去，方才青渊子和道青这样的玄天宗的大人物在场，燕家族人不敢多言，现在二人皆已过府，一众燕家族人便开始小声的絮叨起来。 “族长大老爷怎么收了个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养子？” “是啊，你们看大少爷多威风，这都已经是玄天宗的弟子了，说不定以后能够成为仙人。再看看那个醉鬼，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也难怪，一个是亲生的，一个是捡来的，你们说能一样吗？” “哈哈，就是啊，野种嘛，当然野性难驯！” “哈哈哈哈......” 人言不但可谓，更加刺耳，燕七倒在地上，听着，想着，痛着，苦笑着，天下地下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燕妮红着眼睛想上去安慰几句，却被燕南天一声虎吼唤了回去。 “很难受吧？” 一个讥讽的声音自燕七身边响起。 他甚至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就已猜到是谁。 燕翎。 这个脸上总是谦逊有礼的少年，现在就好像换上了一张人皮面具一般，神情漠然，眼神高傲，嘴角挂着一抹阴测测的冷笑。 还是说，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燕翎冷眼一撇，眼神轻蔑、不屑，冷冷道：“告诉你，这就是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而你，注定是猪狗不如的命！” 平日里，燕七已听过他太多的冷嘲热讽，现在他不想去理会任何人，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 燕翎道：“我马上就要去参加拜师宴了，作为我的二弟，难道你就不想进来看看吗？” 燕七沉默，他不想，一点也不想。他非但不想去看什么拜师宴，更不想看到燕翎和那两个令自己莫名其妙生出仇恨感的所谓仙长。 燕翎拂了拂衣袖，故意从燕七的身上跨了过去，轻蔑一笑道：“谁叫我才是爹的亲生儿子呢？你这个野种注定一辈子只能望着我的后背，再过几年，或许连我的背影都看不到了，哈哈哈哈......” 尖利、讥讽的笑声宛若夜枭的啸叫一般划破夜空，也几乎要划破燕七早已被刺激的残破不堪的耳膜。 燕七霍然起身，攥紧了拳头，紧咬着牙。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却已不在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