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一)(51)
言语代表不了行为。 在振坤小的时候,他曾背着邱兰芝用锋利的竹签子忍痛刺过振坤的手指,一个孩子的哇哇哭叫声却引来了他的眼泪。站在任何角度上来讲,孩子似乎永远都是无辜的。可两个人的血液在碗里却不能溶在一起,所以他始终无法相信振坤就是他的亲生之子(据说现在证明,这种方法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这时有两只猴子从幽暗的角落里悄悄出现,见有机可乘,就小心翼翼地上前抓起了放在石头上的那两个馍,各自很谨慎地端详了一下,又放在鼻翼下闻了闻,就放到了嘴里吃,品尝之下,对这美味佳肴兴高彩烈起来,然后喜悦地就去争抢那两个鸡蛋。鸡蛋却被其中一只全都抢去了,它是把馍叼在嘴中,然后占用了两只爪子,而另一只却抓起了那个瓶酒子跑向了一边。 陶其盛没有上前阻止,因为那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对诱人的食物早已是无动于衷了,这些年来他却一直在做着枉费心机又徒劳无果的事情,不过这么做却像是能多少减免一点儿内疚与罪过一样!看着那个人,他说:“不啥你还是回家吧,振坤和他媳妇柳杏梅都很懂事,也很有孝心。你的年纪毕竟是越来越大了,要是有个生病长灾的,身边没人照顾这怎么能行。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吧,他们会养你老的!” 两只猴子成了旁听者,也不会打扰他们的继续谈话,更不会担心此绝密事情会走漏消息,因为猴子缺少的是难以听懂人类的语言。 “你没想到的是,这些年了,我依然还在活着是吧?!” “我——”陶其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好了! “你不肯原谅我,我怎么可能回去呢?!” “我——我以前曾多次对你说过,我已经原谅你了,起码你是我的——” “你——你嘴上说是原谅我了,可这并不是真心话,因为你说过你这辈子永远是不会原谅我了的?!” 陶其盛叹息一声说:“事到如今,对我来说,世界上已经是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了。就算是你不仁,但我不能不义,起码养育之恩我是不能忘记的,我这辈子不能报答,这是我这辈子都不能饶恕自己的罪过!” “你的心意我明白,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知道,有些话不能永远憋在心里,不说出来总是不好受的!” “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都怪我不懂得珍惜,悔恨就是对我最好的惩罚!”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那个怪人犹豫了一下,接着很是激动地问:“她——她——兰芝她还好吧?” “还好,你——你——还关心她?”陶其盛的口气里明显带有着几分愤怒情绪,这对他而言简直就是种侮辱! “她还是没把当年的事对你说清楚吗?”那个人的话听上去倒也很是坦然镇定。 “没有,对伤风败俗之事,我不想听也害怕听!” “是我当年有愧于她也有愧于你,是——是我竟做出了禽兽不如之事。二十年前那个家就不再属于我了,我是死也不会回去的,因为没脸去面对村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兰芝。这二十年来,我真的是把自己当成了禽兽,所以愿意跟禽兽生活在一起,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这些年来,我多次遇到过虎狼熊,在它们面前要求吃了我,可奇怪的是,它们竟似对我充满了畏惧而逃避我,我想让我活着就是上天有意在惩罚我!白天我躲在这山洞里,只有夜里才出去找寻食物,我——我经常到你——你娘的坟前去忏悔。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了解了事实的真相,你一定会后悔的,兰芝绝非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这些年下来,我在你的心目中背负着‘衣冠禽兽’的罪名,所以我怕见到人,可是这些年来,却是有不少人来过这里,他们不止是在打猎,还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可在那些人里,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你曾说过的,振坤他是个好猎手,我想其中就有他吧,可我却不认识自己的孙子!我见过苗汉翔的儿子运昌,因为他的脖子上带着个铜锁子,他虽然是长大子,可我能断定会是他!其中必定还有振坤,他应该也是个猎人吧我的——我的孙子,就是不认识,可毕竟还算是也见过了!” “难道——难道你只是认为他是你的孙子吗?不会是——?” “看来你心里的疙瘩是不会解开了!” 陶其盛没有说话,却在品尝着万蚁噬心之痛!!!! “我是不会回去的,我死后就暴尸这荒野吧,这是我选择的对自己惩罚!” “你的解释对我来说是没用的!顺便告诉你一下,我jiejie和我meimei她们俩生活的都很好,这——你放心吧!这些年来,她们俩依然在惦记你,可我——我却不敢实言相告!” 那怪人轻叹了声,用微颤的语气说:“好,这比啥都强!你的不肯原谅,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我已经抛开红尘俗世了,一切与我无关!” 做为一个人,能轻易的就放下亲情的牵挂吗? 倔强的语言,是代替不了内心真实所想的呀! “你要是不肯回去,恐怕以后我——我不能再来看你了!” “那好呀,以后我不希望你来看我,就当我死了算了,把我给忘记吧!”那怪人的声音里听上去充满了沉重感。 陶其盛忍不住喟然长叹一声,眼睛迅速模糊了,他没有说话。人的一生中,有些事情是无法忘记的,更何况是——? 那怪人发呆地看着他,然后突然问道:“为啥不来了,难道是想通了,决定彻底断绝关系了?” 陶其盛茫然地摇了摇头,竟会有些哽咽道:“我——我得了绝症,根本无药可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支撑多久,说不定哪天就会——死了!” “什么?”那人一听这话就急了,在跨前三步后还是停下了。 陶其盛木然地僵立在那里,像是发傻地面对着眼前那个犹如原始的怪人。 那只拿了酒瓶的猴子在尝试着该怎样把它打开,就做出了一系列很滑稽的动作,它在焦急之下,摇摆着长长的尾巴。另一只却在一旁看着,似在琢磨什么,然后去津津有味的享用敲碎了的鸡蛋。猴子是聪明的动物,所以说它们是人类的近亲。 见陶其盛没说话,那人再次问道:“这——这是真的?你可别拿这话吓——没骗我——” 陶其盛点了下头说:“我没必要骗你。” “不,不!怎么会这样呢?!”那怪人不再显得很镇定了,变得焦躁起来,像是有着万分的难过,身体在开始颤抖着,只是躲藏在面具后面那张脸上究竟会是何等表情是无法看见的。 “我逃避不了现实!” “我还没死,你是不能死的!要死的话,也该是我死在你前头才是!”就见那怪人狂怒地吼道,双臂很无助地在挥舞着,他竟对着身边的那块巨石以拳头愤恨地连续猛烈击打数下。 “你——你别这样,我——”陶其盛那缺少血色的惨白嘴唇抽搐了几下,他的心里随之泛起了一阵痉挛般的疼痛,可他却没勇气上前去阻止,似乎是怕在自己一时激动下控制不住就会把已经是陌生了一样的关系拉近了。 这时那怪人停下了对石头的击打,开始步履踉跄地试探着走上前来,终于还是站在了陶其盛面前,他似是非常胆怯地伸出了一只鲜血淋淋中哆哆嗦嗦的手,那只手透着魔爪一样令人望之恐怖和憎恶,长长的指甲里藏匿着污垢。看样子,他是想去抚摸一下陶其盛的脸。陶其盛并没有躲闪,对他来说那是一种有着极其反感和又是掺杂进了久违了一般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