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宽猛相济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在黄老无为影响之下,汉朝初年,修改严厉的刑法,改为宽松的刑法,废除法律繁杂之文,改为简约朴实的条文,法网宽得能漏掉吞舟的大鱼。为能安稳民心,恢复生产,刘襄登基以后并未对原有的治国策略大幅改动,只是加大了朝廷对农业的支持力度和引导百姓形成赛马之风。随着河朔大捷,刘襄也随之打算改变原有的治国策略。准备推行盐铁官营,与民争利,使得大汉能够持续的对外作战。派酷吏郅都打压不法豪强大姓,迁徙流民罪犯戍边,就是他准备进行盐铁官营的前奏。“陛下!陛下!陛…”一名小宦官捧着奏书,大惊失色的闯进了温室殿。“何事如此慌张?”正在批阅奏折的刘襄眉头一皱,抬头看向小宦官。“陛下,此为临淄郡郡守弹劾朔方郡郡守之奏书。左丞相与郎中令率领数十名官员长跪宣室殿外,大喊冤枉!宫门之外有数百名百姓聚集高喊冤枉!”小宦官吓得跪地不敢抬头。“下去吧。”刘襄摆了摆手说道。“是。”“北宫,宣周阳由。”刘襄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奏书,而是让北宫伯子去唤另外一名酷吏。“是。”待北宫伯子离开后,刘襄翻开了左垣弹劾郅都的奏书。“臣临淄郡郡守垣冒死以言关内侯都之过:都至临淄,臣以礼待之,出行此陪同。然其薄情刻薄,依仗陛下恩宠,办案独断专行。”“其诓骗臣将临淄驷氏、魏氏等家族邀至郡守府,待众人落座后,以雷霆手段逮捕了在场所有临淄氏族成员,当场数落众人之罪名,立案。”“驷氏与魏氏宗族子弟被其枭首弃市,两族惨遭族灭,崔氏、高氏、鲍氏亦有数百名族人被诛杀。五大氏族家产被其尽数充公,余者沦为徭役。”“数百具尸首悬挂于临淄市集外示众,任由鸟兽啄食,百姓皆言‘不寒而栗’。都之举与前秦酷吏无异,办案手段残忍至极。臣恳请陛下惩治都之罪,以彰陛下圣德!”“啪!”“朕还未追击他左垣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之过,他倒好!竟然说教起朕来了!”刘襄狠狠的把奏折摔在案几上,勃然大怒道。宫人们被刘襄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大气不敢出。“陛下,周阳由已在殿外等候。”北宫伯子恭声道。“宣他进来吧!”刘襄淡淡说道。“是!”“臣内史门下贼曹由参见陛下。”周阳由跪伏道。“免礼,赐座。”“谢陛下。”“你来时看到那些围堵宫门的人了吗?”刘襄淡淡问道。“看到了。”周阳由恭声道。“那你为何不逮捕他们,任由他们扰乱治安?”刘襄厉声问道。“回禀陛下,臣无诏而不敢断行。”周阳由被暴怒的刘襄瑟瑟发抖,连忙俯首解释。此时的周阳由还只是一个失势的侯二代,尚无景帝、武帝时期“居二千石中,最为暴酷骄恣”的酷吏恶名。周阳由的父亲是原淮南王刘长的舅父赵兼,赵兼的彻侯封号是周阳侯,故因姓周阳氏。刘长造反未遂后,赵兼因是淮南国相受到牵连,爵位官职一并被剥夺。周阳由因为在刘襄登基以后,就在宫中作为郎官侍奉刘襄,并未被牵连进去,凭自身能力成为了内史手下的门下贼曹。周阳由自然清楚能来宫门聚众喊冤,必然是受驷钧、魏勃等临淄郡出身权贵cao控的,他若是敢去抓捕,必然得罪驷钧为首的齐地派系。谁都知道当今天子最重视孝道,驷钧是对是错,终究是由天子一锤定音的。他周阳由为了自己的仕途,不敢赌。“汝为门下贼曹掌盗贼警卫事,理应明悉法律令,汉律如何规定的,就如何办,朕自然会明辨是非的。”刘襄翻阅着奏折,挑了挑眉毛说道。他明白当前的周阳由因为其父之事,行事畏畏缩缩,他必须要给其鼓励一番,好让他成为自己手中的另一把刀。“臣明白。”周阳由何等聪明之人,顿时明白了刘襄对郅都办案一事的态度。“二个时辰的时间。”刘襄淡淡说道。“是。”周阳由毫不犹豫的应道。得到了刘襄暗喻的周阳由立刻展现出了其干练的一面,毫不犹豫的将宫门外的数百名百姓尽数收入大狱,审问都不审问,直接跳到严刑拷打环节。早就习惯了循吏无为而治的数百名百姓,哪里见过周阳由这种酷吏风格,一番严刑拷打下来,一个个都承认了自己犯的罪,将指使自己闹事的人尽数招出来。“陛下,这是门下贼曹呈上来的犯人供书。”北宫伯子端着一盘带血的供书恭声道。刘襄没有看这些供书,闭目沉思许久,缓缓说道:“拟诏:清郭侯钧,蒙外戚之援,荷国厚恩,以刍荛之资,居阿衡之任,不能敷扬五教,翼赞日月,而专为封豕长蛇,肆其食叨,甘心好货,纵恣无底,贪聚无厌。诚天威所不赦,念其为朕之舅父,免去其左丞相之职,削尽其食邑,着其闭门思过。”“将郅都所呈五家罪证与周阳由所呈罪证尽数送往清郭侯府,命清郭侯翻读,三日后给朕答复。余下犯罪之人,交于廷尉府,依律判决。着卫尉许文为左丞相,卫尉由季布出任。”驷钧、魏勃等齐地旧臣日益骄固,离不开刘襄的放纵。初登大宝的他,在朝廷官员任命上大量启用了齐地旧臣,来稳固皇位。可随着皇位的稳固,齐地旧臣反而成为了皇权的不稳定因素,使得刘襄必须痛下杀手。老刘家骨子里就是寡情薄恩,狠起来,谁都敢杀。文帝刘恒逼死了舅父薄昭;景帝刘启为了给武帝刘彻铺路,逼死了自己的庶长子刘荣;武帝刘彻逼死了表叔窦婴、逼疯了舅父田蚡。“对了,将这块玉玦一同送于清郭侯吧。”刘襄解下腰间悬挂着的玉玦,递给北宫伯子道。玉玦古时多为王侯佩带,玦者乃遇满则缺的意思,王侯佩带是为警示,告戒其不可自满也不可自以为是。宣室殿外,驷钧一行人依旧长跪着高声呼冤。他们必须这么做,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赌皇帝为了自身名声会宽恕他们犯下的罪过。“冤枉啊!”“冤枉啊!”“郅都滥杀无辜,枉为人臣啊!”“求陛下做主啊!”“驷公,咋们都跪了二个多时辰了,为何陛下那好还是毫无动静啊!”魏勃小声问道。魏勃当初成为九卿时,还励志要做一名流芳千古的清官,可惜豪强大姓们给他的太多了,在发现无人管束他后,彻底沦为了贪官。“我们这帮人可是辅佐陛下坐上帝位的,陛下定然不会如此寡恩。”驷钧沉默片刻低语道。驷钧内心也不确定刘襄会不会宽恕他们这一帮齐地旧臣,他的这个外甥自坐上皇帝宝座,就变得陌生无比,难以喘测。“陛下有诏。”就在两人胡乱猜测之际,北宫伯子带着刘襄的诏书赶来了。“…其余众人交于廷尉府查办。”北宫伯子朗声道。“冤枉啊!”“冤枉啊!”随着北宫伯子宣读完诏书,随行而来的廷尉府差役粗鲁的将除驷钧外的臣子押走。“清郭侯,这块玉玦是陛下赐予你的。”北宫伯子走到驷钧身旁,将玉玦交给驷钧。“北宫公,陛下-”“下官告辞!”北宫伯子丝毫不愿、也不敢与曾经权赫滔天的左丞相清郭侯驷钧闲谈,匆匆离去。驷钧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府邸,往日车水马龙的府门,如今门可罗雀。“君侯,您回来了!陛下是不是要杀郅都以效天下啊!”管家看见驷钧回来连忙问道。俗话说狗仗人势,凭借着驷钧的权势,管家也在长安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若是驷钧这颗大树倒塌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驷钧没有回答管家,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内,翻阅着自己的罪证,郅都和周阳由在卷宗上毫不留情的数落着他的罪行,让驷钧的脸苍白无比。深夜时刻,脸色苍白的驷钧毅然挥剑自尽,在桌上留下了一封悔过书,将自己的死全揽在了自己一人身上。《荀子.大略》:“绝人以玦,反绝以环。翌日,温室殿。“陛下,清郭侯府传来消息,清郭侯自尽了。”北宫伯子低声道。刘襄没有说话,挥了挥手示意所有宫人退下,留下自己一人沉思。“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刘襄念叨着这句出自孔子说过的名言。汉帝国是按照秦帝国的政治模式建立的,不同于秦的是它采用了黄老无为之法,避免了秦二世而亡的教训,也把专制官僚机器的转速降到最低。随着社会经济状况的不断恢复,黄老无为的积极功效渐退,转而成为社会发展的阻力。帝国官员的宽容使得豪强骄横恣意,富商飞扬跋扈,仅靠道德教化无法维护社会稳定,必须要依靠酷吏震慑他们。加之如今帝国走上了对外扩张的道路,必须采用宽威并济的方法才能维护住帝国内部的秩序,才能支持帝国不断的对外扩张。刘襄默许郅都在临淄大开杀戒,默许周阳由在长安大狱私自用刑,就是为了能一次性震慑住国内的豪强大姓。他自从登基以来,整治过诸侯王,整治过彻侯,唯独没有好好整治过豪强大姓,如今就是收拾他们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