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家碧玉

    姥爷三十六岁结婚，三十八岁喜得千金，女儿秋云长得模样跟他很像，额头宽广，一对大眼睛清彻明亮。秋云一岁蹒跚学步，一岁半喃喃学语，比同龄的幼儿早半年。姥爷经常抱着女儿串门，女孩乖巧地喊：“姨好！叔好！”姥爷乐得嘴都合不上。别人调侃他：“你这个年龄别人当上爷，你才当上爹，还乐得屁颠屁颠的。”姥爷骄傲地说：“有苗不愁大，我闺女聪明，一岁半的孩子会说这么多的话，谁孩子比得了？”说着话把女儿高高举起，顶在头上。女儿三岁的时候，姥爷每天给她梳辫子，她的头发又黑又多，梳两个朝天椒小辫，扎上红头绳，姥爷盯着看半天，看也看不够，亲也亲不够。

    秋云七岁的时候，与同龄的孩子相比，懂事早，梳洗穿戴一切都是自理，脑后的一条辫子总是编得光光溜溜。别的孩子还在父母身边撒娇，她已经帮大人下地干活了。春天她在地里拔草，夏天麦子收获后去别人家麦子地里溜二茬，拣人家遗留或者丢弃的瘪麦子，秋天去溜二茬高粱。帮大人推碾子推磨，碾米磨面更是常事。十来岁刚能够着锅台，她就帮着大人做饭，姥爷一旁讲解示范，如何粗粮细作，她悟性好一看就会。她娘说：“我只会把生米做成熟饭，你心灵手巧，跟你爹学做饭，糙米粗面也能做出花样。闺女，做饭的差事就交给你啦！”

    秋云家与王裁缝毗邻，王裁缝是个单身的中年妇女，个子不高，外地人。她会制作各种服装，她的家是制衣作坊兼服装店。秋云经常到她家玩，饶有兴趣地看她裁剪、缝做衣服。有一天她对裁缝说：“大婶，你教我做衣服吧。我娘眼神不好，成天为一家人做衣服发愁。”大婶说：“孩子，我知道你家困难，也懂得你的一片孝心，可是你年龄太小。”裁缝大婶看秋云懂事又勤快，最后答应了她的恳求，不是拜师学徒，只是顺便教教。秋云开始在裁缝店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每天扫地，然后把地上的碎布条子等垃圾装起来，攒多了她就扔到离家二十米远的垃圾堆上。那时候没有垃圾箱，一个村子有一个垃圾堆，堆得像小山一样。秋云给裁缝端茶倒水锁纽扣眼钉纽扣。她干着小徒弟的活儿，没有分文报酬。

    一次秋云在倒垃圾的时候，看到垃圾袋子里有两毛钱，她高兴地捡起来。心想：两毛钱可以买一双花袜子，或者买一顶小花帽。可是又一想，这钱可能是裁缝丢的，我应该还给她。当回到店里的时候，她讲了事情的经过，并把两毛钱交给裁缝。裁缝说：“好孩子，这钱大婶不要了，就算奖励你啦。”秋云说：“拾金不昧是我应该做的。”裁缝觉得秋云品行好，勤快可爱，她毫不保留地把裁剪要领缝纫技巧教给秋云。心灵手巧的小姑娘，不到两个月就能用一把剪子，一把尺子，大小型号的几根针，粗细不等的各色线，裁制各种衣服，没有机器，正宗手工。

    裁缝想把秋云认作干女儿，于是找到她的母亲，说明想收秋云为义女，并且承诺：我生活条件好，让孩子跟着我，以后结婚嫁妆由我陪送。秋云娘爽快地答应了。可是秋云不同意，她说：“娘有眼疾，我在身边小使把唤是个帮手。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大婶的好意我心领了。”秋云一席话感动了亲娘，感动了裁缝。邻居们都夸：才十几岁的孩子，懂得乌鸦反哺，羊羔跪母，难得呀！

    自从秋云学会裁缝，一家人的衣服鞋袜全是她做。她也喜欢绣花，收集各种花鸟鱼虫的图案，绣出的花鸟样样鲜活。街坊邻居的姑娘出嫁常请她帮忙做嫁妆。她婶母去世早，她给堂妹堂弟做衣服。她四舅五舅家里穷，娶不起老婆，他们的衣服也靠她做。秋云一年要做几十双鞋。她纳的鞋底密实硬壳，鞋样子做得好看，穿着舒适。她一年四季缝缝补补要做几十件衣服。每到冬天她手指头肚上裂开口子流着血。

    女伴们让她帮忙干点针线活，她有求必应。有一年冬天，一位邻居的女儿，婆婆让她给公公做一件羊皮袍子。她不会做，也不敢说，实在憋得没办法。她跟婆婆说，想回娘家住一天。下午，她偷偷拿着羊皮和布料回娘家找秋云救急。皮子比布料厚比布料硬很难缝制，罩的面料是绸缎，绸缎做衣服先要上浆，然后裁剪缝制熨烫平整，工序多工艺要求高。

    秋云熬了一个通宵，不顾得歇息片刻，飞针走线，次日一早赶制出皮袍子，秋云的眼睛熬红了，眼圈变黑了。邻居女儿十分感激：“婆婆让我做皮袍子，是找茬为难我，丈夫对我也不好。你为了我，累成这样，你就是我的亲meimei呀！”临走她送给秋云五尺花布说：“你一年到头为别人做衣，自己也该做件新衣服啦，这是我的心意，请你不要拒绝。”秋云只好将布料收下。

    秋云为街坊邻居帮了很多忙，有的人过意不去，给点辛苦费，她推辞不过，就象征性地收点儿。她为很多婚嫁的新人做嫁衣，事主要给红包，这是规矩，秋云收下，一分也不舍得花，都攒起来。

    秋云有个弟弟，小她三岁，叫秋生。秋生长得像jiejie，宽广的脑门，深邃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皮肤白皙，是个漂亮的少年。姥爷老来得子，对儿子十分喜爱。秋生聪明贪玩，在学堂好动不好静。他经常给老师捣点儿小乱，为小朋友抱打不平。上二年级的时候，一天在课堂上老师让他的同桌背书，同桌背的结结巴巴，老师背着手走过来说：“伸出手来！”同桌乖乖伸出手，老师从背后拿出戒尺，在那学生手上狠狠打了五板子，老师扭过脸，走回讲台，继续讲课。秋生看到同桌的手一会儿就肿起来，他心里气不愤，想点子治摆老师。老师眼睛老花又近视，每次上课他都拿两副眼镜，放在讲台桌上，看远戴一副，看近换一副。第二天老师来上课，秋生偷偷将老师的近视眼镜藏起来，上课的时候老师找不到眼镜，把书凑到脸上看，样子滑稽，学生捂着嘴笑。又过一天秋生把老师的远视镜藏起来，上课老师提问学生，看不清讲台下学生的脸，指着张三叫李四，闹的学生哄堂大笑。闹得老师非常尴尬。老师经过调查，了解到是秋生恶作剧，老师把秋生很撸一顿，说：“回家闭门思过三天！”秋生回家没有敢给他爹说，细心的jiejie发现他每天背着书包在外面转悠，到点出门，到点回家吃饭。秋云问他：“逃学”秋生说了实话。秋云说：“赶快跟爹从实招来，让爹带你去跟老师赔罪吧。”秋生说：“我不上学了。”秋云：“你还有理啦？”秋云向爹告了状。

    第三天秋生由他爹带着，拿着二斤点心去向老师道歉。老师说：“子不孝，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他爹忙说：“是，是。”老师接着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秋生聪明机灵，好好雕琢是个材料。”秋生忙说：“老师，我认错。我以后再也不捣乱，不惹您生气。”说完，向老师深深鞠三个躬。此后，秋生在学校对老师毕恭毕敬。秋生学习用功，练字刻苦，为了节省纸墨，他经常拿一块石灰在地上写，在墙上写，在门上写，到处是他的“题字”。秋云看弟弟喜欢写字，拿出自己的体己钱，给他买一块小石板和一盒石笔，当时那算很时尚的文具了。买一摞子写大字的黄纸，买了笔墨，鼓励他：“写吧，用完纸墨笔砚我还给你买。”

    秋生的字写得非常好，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这事招致一个胖同学的嫉妒。一日上大字课，学生按老师要求写字，写毕等待老师走到桌前过目。胖子乘秋生不备，在他的大字本上洒了墨水，这次秋生没有受到表扬，反被老师批评一顿：“太不小心，罚写五张！”下课秋生找胖子算账，刚呛呛几句，胖子冷不丁一头向秋生撞去，秋生摔了个仰面朝天，待他爬起来，胖子已经跑了。

    秋生回家跟jiejie说了在学校的事儿，他说：“我要习武。”问：“为打架？”答：“不。我早就喜欢武术，没有看见我用木头刻的大刀、盒子枪、红缨枪吗？这是我的爱好。可以防身，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jiejie：“有一身武功是好事，惹是生非就是坏事。”

    过了一段时间秋生寻访到一位六十多岁的武术高人，他是武举人。举人有文有武，就像状元一样，有文状元有武状元。举人是学位，他另有职业。他办武馆，教不少徒弟。秋生人小能量不小。他攀到举人的大徒弟，求他给引见引见。举人看到秋生，有学武功的架势，让他模仿两招蛮像回事儿，发话：“你站在旁边看两天吧。”秋生机灵，纳头便拜：“师傅在上，我跟您磕头啦。”师傅说：“你习武不能够耽搁上学。”秋生：“我记住了！”回家后秋生悄悄告诉jiejie拜师的事儿，jiejie说：“拜师要给师傅送礼，送礼物的钱我给你。”秋生叮嘱jiejie：“千万不能让爹知道，他怕我磕着碰着，这事他一百个不同意。”jiejie会意地点点头。举人不仅教徒弟习武，更教他们如何做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大条幅挂在武馆的墙上。后来这帮习武的小子，练武排上用场，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