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忧伤的魔王(一)
慕容府的朱红大门紧闭。 边上的两只大红灯笼,在这夜晚发出温馨的光。前面街道上还有人在走动。一切都显得一如往常的平静和自然。 从慕容府边走过的人,都用羡慕尊敬的目光仰视着这豪门。 慕容府在他们心目中,比官府更有力量,更有权威。 人们有些奇怪,以往慕容府的两扇朱红大门,都是直到很晚才关,大门不时进出一些英武雄壮的人。今天,确有些特别。 慕容府的事,他们不需要知道。 他们只知道慕容府里的人,亲切,善良,苏州城正是有了他们,才会这么安定,路不拾遗。 这样的好人,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慕容府里,因为一下子少了那么多人,安静多了。 红枫秋菊,亭台楼轩,都安静地立在夜色中。 家丁仆人们难得有这样的空闲,忙碌了一天,大多早早回房安歇了。 阿宝是前院倒茶的小厮,只有十七岁,长得眉清目秀,很得人们喜欢。他这么小的年龄,一天下来,真累坏了。 他回到休息的下人们的住处。 下人们当然不能像客人住得那么舒适,这一个房间里住了八个人,八人都是前院打杂的佣人。 阿宝进来时,有四个人在掷骰子,两个人在喝酒,一个人睡了。 喝酒的两人一个唤作醉猫,一个唤作酒虫。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两个贪杯的人,且又时常喝醉。 阿宝走进来,两人已有些醉了。 醉猫叫:“阿宝,过来,陪你阿叔喝两杯”。 阿宝笑着摆手:“阿叔,我不喝”。 酒虫一把将他拖过来:“阿叔叫你喝,你就喝,难得今天公子带着那帮人出去了”。 阿宝已涨红了脸:“阿叔,我不会喝酒”。 他想挣脱,瘦小的肩膀却被搂得更紧。 醉猫道:“小子,喝吧,哪有男人不会喝酒的”。 酒虫端起了一碗酒:“喝一口,好睡觉”。 阿宝想阻挡,一碗酒已被灌了下去,他被呛得禁不住不停咳嗽。 掷骰子赌钱的四人也哈哈大笑。 一个道:“阿宝,阿叔让你喝酒,这是疼你”。 另一个道:“等你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几位阿叔”。 一个赢钱的拉过阿宝,将几个铜板塞在他手中:“你一来,阿叔就赢钱,拿去做个喜头”。 阿宝感激地笑。 他知道这些阿叔们虽然粗鲁了些,可对他却是真好,他红着脸道:“阿宝忘不了几位阿叔的”。 几位阿叔满意地大笑。 他们的笑声忽然止住了,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边上,已多出了一个身穿银白衣服的人。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刀。 他一进来,同时带来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刀是黑色的刀,并不精致,还不如兵器铺中卖的刀。 它就像是块长形铁板,前面被斜切去一截,有了尖,边上,只简单地磨了磨,甚至还没有开刃。 这把刀出现在这白衣人的手中,比任何利器都来得阴森可怖。 屋里的人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在慕容家这么久,见的人也多了,从没有感到哪位江湖大侠能像白衣人那样充满死亡的气息。 白衣。黑刀。死亡。 屋里的阿叔们全都有了恐惧的表情,连那已睡着的人都感觉到了死神的逼近而睁开了眼。 醉猫喝了点酒,壮着胆问:“你要干什么”? 白衣人道:“杀人”。 醉猫道:“杀什么人”? 白衣人道:“慕容家的所有人”。 醉猫的酒醒了,吓得全身发抖。 白衣人看了看屋里恐惧的人,眼中现出杀机。杀一些不会武功的人,江湖人是不屑去做的,但他,手下不会留情。 他笑了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酒虫的屎尿一齐泻了出来。 蓦然,白衣人的刀动了。这绝对是一把要人命的刀。 要人命的刀可以要别人的命,当然也可以要自己的命。 刀挥出一半,再挥不出去了。 他的眼中,露出真正死亡的气息。 屋里的阿叔们全都瞪大了眼睛,瘦弱单薄的阿宝此刻竟出现在白衣人面前。 他在白衣人眼中杀机一现时,闪了出来。 他只用一根剔牙的竹签,刺进了白衣人的咽喉。 白衣人至死也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样一个人手中,他想挥刀,他只要再有一点力气,就能一招杀了这屋里的八个人。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向后倒去。 死了,他还抱着那么多疑问。 慕容秋水已带着慕容府的高手出去了,为什么现在府中还有这么厉害的人? 难道主人对他们说的情况并不准确? 自己在太阳山庄苦练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一招不到就死在这么一个人的手中? 他自己能回答的,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低估了慕容世家。 不仅是他,还有和他一起来的人,还有太阳山庄主人。 ※※※ 园中有灯光。 这是养花匠哑伯的小屋。哑伯在慕容世家已呆了近五十个年头,现在他不仅哑,而且耳朵也聋了,背也驼了。 他种花的手艺却愈发精深了。 已是暮秋,他培育的牡丹、杜鹃、芍药、玫瑰、月季竞相开放,这园子被他拾掇成了座百花园。 到了晚上,他就在花丛间置一面小桌,摆上一壶酒,闻着花的香气,自酌自饮,虽然寂寞,却也惬意。 现在他已喝到了第四杯酒。 慕容府的人都知道哑伯虽然好酒,酒量却不行,五杯必倒,现在四杯下肚,他已有了几分醉意。 他恍惚看见花丛间站着一名身穿白衣的青年人。 他摇头眨眼,这才看清楚。 这个年轻人向他走来。他的手中提着一把刀,那是把简陋得像用破铁打出来的刀。 哑伯没见过这个年轻人,慕容府的客人他没见过的还有很多。他笑了笑,招呼那年轻人。 他是哑巴,他招呼的方式就是向年轻人招招手。 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到了他跟前,哑伯感到了一种恐惧向他袭来。他独自在这园中过了几十年,从没有过恐惧。 他再看看年轻人,终于明白了恐惧的原因。 那是因为刀,年轻人手中那把能要人命的刀。 当那年轻人向他举起刀时,他碰倒了酒壶,瘫坐在地上竟似再不能动。 他的眼里充满了乞求。 白衣年轻人不懂得怜悯,他一出生到这世界上就开始学习仇恨、残酷,学习如何从别人的痛苦中获得快感。 哑伯的乞求,更让他得到满足。 他笑一笑,挥刀刺向哑伯的胸膛。 刀跌落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瞪大眼睛盯着地上的哑伯,眼里,满是不相信。 血已从他口角流出,一个酒杯嵌在了他的咽喉上。 他不相信面前的这个哑巴能在自己一刀刺中前将酒杯镶在自己喉间。在他想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的事还有很多,哑巴居然说话了。 “我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出手了”。 白衣年轻人指着他,吃力地道:“你不……不是哑……哑巴”? 哑伯笑了笑:“我是哑巴,慕容府的人都知道我是哑巴,我只不过是个会说话的哑巴”。 白衣年轻人的瞳光开始扩散:“你……你们……” 哑伯道:“我只是慕容府的花匠,我的武功,是和慕容九公一道学的”。 白衣年轻人立刻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错了,主人也错了。 错了,只有死,因为他是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