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青刀浪子（二）
天残叟与抬棺人已越来越近。 白度不动。 静极了，连西风都已变得无声。街道两边的灯火已大都熄灭，夜已深，平凡的人们该休息了。 可这时，世上还有许多人在忙碌，在奔波，在挣扎。 因为生活，因为生命。 小街最里面的小酒铺里，老平头与老板正忙着为浑身是血的中年白衫人包扎伤口。 离小镇二十多里的官道上，正有六匹马疾驰而来。 马疾驰如风，马上的人却稳如泰山。 小镇上那家凤楼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了六个打扮风sao的女人，还有一个中年人，一个孩子。 抬棺人忽然停住，慕容怜春和青衫人就到了他们的前面。 两道不同的目光一齐盯在了白度的身上。 白度看着慕容怜春，看他眼里的漠然、凄清和深沉的无奈。 “你好。”他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这两个字。 慕容怜春道：“我不好，你也不好”。 白度说不出话来。 慕容怜春的眼中一下有了忧伤：“雨枫是个很好的女孩，你爱上她，是你眼光好，她爱上你，是你的幸运”。 白度沉声道：“是”。 “但你却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慕容怜春轻抚那具棺材，长声叹息。“你错了，因为你是浪子”。 白度道：“浪子并没有错”。 慕容怜春道：“浪子不该多情”。 白度道：“多情又有什么错”？ 慕容怜春的无奈更深了，他替白度无奈：“多情本没有错，但是你却不该爱上雨枫，雨枫更不该爱上你”。 白度的眼中又有了落寞：“我知道原因”。 慕容怜春道：“你知道原因，你知道你决不能让雨枫幸福，但你却仍然带她走了。”他开始愤怒，“雨枫不该爱上一个自私的人，你带她走，可曾为她想过”。 白度的脸痛楚地抖动了一下：“我想过”。 慕容怜春道：“你想过，可事实上怎样，你让雨枫快乐了吗？你让雨枫幸福了吗”？ 白度摇头：“没有”。 慕容怜春看着那具棺材，眼中充满了更多的伤痛，“你知道错已经晚了，躺在棺材里的为什么不是你”。 棺材崭新，上好的楠木棺材。 棺材里是谁，是否就是在古道尽头黑松林边白度埋葬的女孩？否则，慕容怜春望着她如何会那般伤痛。 白度忽然坚定地道：“我没有错，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仍然会选择带雨枫走”。 慕容怜春的脸色变了。 他不再说话，轻轻地从布套中抽出一杆枪来，九尺九寸的桃花枪。 “你错与不错已无关紧要。”他说，“你的结局只能有一个，你不该惹上慕容家，惹上了，只能死”。 他的枪没有发动，枪前突然多出了一根杖，铁杖。 铁杖盲神天残叟。 天残叟离白度本还有一丈多距离，但此刻他一下子便到了白度的身前。 慕容怜春认得他，不禁眉头皱了皱。 盲神帮在江湖中的势力再大，他也绝不敢招惹屹立江湖数百年之久的慕容世家。 慕容氏与唐门联盟的事，早已传遍江湖。 江湖中有谁的力量能强过这两大世家？群魔乱舞和太阳山庄也许可以，但盲神帮却不行。 天残叟一定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关系。 但他仍然拦住了慕容怜春。 天残叟道：“我并不是阻挡你，因为我还不敢招惹慕容世家”。 慕容怜春没有露出任何惊诧，他的脸上仍然有那么深的无奈。是不是他的生命中，曾发生过什么很无奈的事情？ 天残叟道：“我现在拦住你，只想要你给我一点时间”。 老人落寞而倔强。像他这种年龄，像他这种身份，生命中自然有许多刻骨铭心的事情，所以他也无奈。 他无奈，却仍然坚强。 因为他还必须在这险恶的江湖中不停地走下去，直到死。 慕容怜春并不是个硬心肠的人，他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个老人，他的枪已垂下。 天残叟苍老的声音道：“谢”。 只有一个字，慕容怜春认为这一个字已经足够。 天残叟转过身，直对白度。 白度坦然不动，他不动，身边的傅红云也不动。她的眼睛明亮清澈。 天残叟道：“我是一个瞎子”。 白度道：“是”。 很少有瞎子在别人面前会提到自己的残疾，但如果提到了，你便没有必要顾忌。 因为他需要的决不是你的一点点同情。 天残叟道：“瞎子遇到的挫折总会比别人多一些”。 白度承认：“是”。 天残叟道：“瞎子有的也很坚强”。 白度道：“譬如你”。 天残叟并不否认，“坚强的瞎子遇到挫折后会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的艰辛”。 白度道：“这样的人很值得人敬重”。 天残叟道：“在武功上也一样”。 白度完全同意：“瞎子比正常人更有耐性，虽然眼睛看不见，却可以用心去看”。 天残叟点头：“就是说瞎子有时也并不太好对付”。 白度不说话了。 天残叟道：“我们并无仇恨，也无过节”。 白度道：“岂止没有，我们连见都没有见过”。 天残叟道：“所以，我根本没有理由要杀你”。 他已盲的两眼翻动着瞪向白度，接着阴暗地道：“除非，除非你拒绝我的要求”。 白度摇头：“我不答应任何人的要求”。 天残叟桀桀怪笑，他的铁杖已抬起：“你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 然后，他的铁杖开始发动。 他挥出了十三杖。 十三道杖影罩向白度。 这十三杖便是天残叟的夺命十三杖。数年来，已不知有多少人被它夺去了性命。 十三杖挥出，已无法分出前后。 甚至已无法分清虚实。 或许这十三杖中只有一杖是夺命的杀着，也或许十三杖杖杖都可以要人的命。 更要命的是这十三杖已将人的退路全部封死，无论向哪个方向退，遇见的必是夺命的一杖。 白度在杖影罩来时仍然不动。 但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 然后，他的剑已出鞘，他也刺出了十三剑。 天残叟的铁杖乃是镔铁打造，整整六十三斤。 天残叟天生大臂力，才能将这六十三斤重的铁杖舞弄得如根灯草，才能旋风般挥出夺命十三杖。 但铁杖终究庞大，终究不是七斤。 白度的剑便是七斤。 他用剑，也无须像天残叟那样双臂用力。铁杖的呼啸声，虽可以震撼人的心态，但终究，已使它的速度减了下来。 白度不同，他的剑轻描淡写地挥了出去。 十三剑恰好点在了十三杖的杖头上。 一柄剑当然不能挡住六十三斤铁杖的攻势，白度也没想挡住，十三剑只不过使十三杖顿了一下。 然后，白度的人便在这瞬间脱出了杖影。 他的剑已还鞘，气态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