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局中局
落雪后的夜又添几分寒冷。 天下第二来到小牢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漆黑的牢门厚达三寸,虚掩着,像是一只随时准备捕猎的野兽。 天下第二也是一只野兽,任务的目标就是他的猎物。他嘴角带笑,笑的自信,掩身进了牢门,世上只怕就还没有地方是他不敢闯上一闯的。 漆黑的牢门之后,昏暗一片,仿佛遁入了一条吃人的黑水澡泽,氤氲着丝丝冰冷的不详。 牢门连接着一条漆黑的甬道,四周和地面皆以精钢所铸。天下第二的轻功很好,脚落在地上还是不免发出“哒,哒,哒”的响声,铸造小牢所用的百炼精铁均是中空的,只要有物体落在上面就会发出声响,就连脚掌上长着rou铺的野猫也不能幸免,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有罪犯逃脱。 黑暗连着黑暗,甬道后面没有光,只有黑暗,一座仿佛容不下半点光明的审讯室。 审讯室里传来阵阵刺鼻的血腥味,却不是鲜血的味道,掺杂着一股浓重的尸腐之气。 天下第二虽能看见审讯室里的手铐、脚镣、老虎凳、木驴等刑具却没有看见上面的斑斑血迹。 紫红色干涸血色,紫的发黑,这些冰冷无情的刑具之上不知已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一阵穿堂阴风拂过,天下第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如果,有一天我被关在这里,是否能抵受得住这些刑具的折磨?” 他没有想下去,因为他发现这件事情越是往下想,越是不敢想。 人在一个黑暗、孤独的地方最好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如若不然,一种无助的孤独感会像一只恶魔的手,扼住你的咽喉,让你无法呼吸,几乎要窒息而死。 或许,黑暗并不可怕。只是,黑暗会像毒虫一般侵蚀着人的身体,消磨人的意志,吞噬心的信心。 天下第二忽然觉得脚下不由得慢了下来。 眼前依旧是一片空洞,蜿蜒的黑暗,他是否已经后悔?又是否正在被黑暗蚕食?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一定要找到沙漫天,只有完成了雇主的任务,才能离开这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 审讯室的尽头是一条窄道,仿佛一座只有在人死后才会去到的奈何桥。 孟婆又在哪里? 她的手中是否总是端着一碗能让人忘记前世的孟婆汤? 那一阵低沉的窸窣声响起的时候,天下第二已蝙蝠一般掠过了“奈何桥”。 眼前虽然还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脚下的道路已变得宽敞。 “我......” 一阵微弱的呼唤在东南方向阴暗的角落里响起。 天下第二走了过去,指尖触到了一方冰冷的铁门,一座冰冷的囚室,囚室内隐可以看见一条人影的轮廓。 “谁?” 囚室内的声音低吼着,声音沙哑低沉,充满了疲倦和愤怒。 “你又是谁?”天下第二冷冷道。 囚室声音冷哼一声道:“听好了,老子就是天鹰帮的沙漫天。” 天下第二沉默。 囚室内的人影忽然站了起来,如一道鬼魅幻影般缓缓走近了铁栅栏。 “你是谁?是不是我大哥派你来的?”囚室里的人道。 天下第二脸色微沉,低声道:“飞沙万里天鹰翱翔!” 囚室里的人忽然浑身一震,声音已变得兴奋而颤抖:“黑道无常我辈称王!” 天下第二没见过沙漫天,临行前黄沙十二煞特意交代了他一句只有天鹰帮几个头目才知道的切口。 若是黄沙万里失手,剩下的两个人识别沙漫天的方法只有这个黑话切口。 “阁下果然是沙二哥!”天下第二道。 黑暗之中一道寒芒瀑布般亮起,又流星般消失,铁栅栏上的铁链大锁已被毁去。 “吱呀” 铁门摩擦着地面,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只见,囚室里的人正在缓步走出来。 “你到底是谁?”囚室里的人问天下第二。 “天下第二。”天下第二道。 “想不到,黄沙十二煞居然连你都请来了。”囚室里的人轻叹。 这句话还未说完的时候,天下第二的脸色已经变了,现在,他的脸上一阵铁青,一阵苍白,已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 ——沙漫天与黄沙十二煞是一卵同胞的亲兄弟,又怎会直呼他的姓名? 天下第二反应过来的时候,黑暗的囚室中一道凛冽的剑芒如匹练般卷了过来。 寿宴。 段震寰已喝的脸色通红,正拉着欧阳不成拼酒。 欧阳不成这一次只怕真的“不成”的,脚下几乎已站不稳,脸上木讷,双目浑浊无神。 段震寰从来都是一个一言九鼎的人。 他说过不会让欧阳不成直着出去,就一定会让他躺下。 左丘唯我静静的坐着,好像并不是这场寿宴的主人,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看着别人喝醉、痛哭、狂欢。 他喜欢静静坐着,看着那些人生百态,特别是酒后人们脸上的表情。笑的张狂,哭的彻底,骂的痛快,好像忽然敢做平日里不会去做的事情,敢说平日里不会去说的话。 对他而言,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一个老人,年近古稀,若是依旧对生活充满热情,不是一个成功人士就是一个对任何事情都保持好奇的人。 霍尊是前者,左丘唯我一定就是后者。 他正在看着段震寰不断劝着欧阳不成喝酒的时候,崔冲忽道:“看时辰,若是天下第二去了小牢,一定已经遇上了他。” 左丘唯我在笑,笑的云淡风轻,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老神仙,人间的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是谁?”崔冲道。 左丘唯我微笑道:“你看看今日入席落座的宾客之中少了谁?” 崔冲忽然笑了,其实他早已发现三十二个宾客之中只有一人迟迟未见,早前,云鹤道人询问左丘唯我之时他便生疑窦。现在,已完全可以肯定。 “是‘巴山剑神’岳伦!”崔冲道。 他的语气固执而又坚定,他对自己确定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再去怀疑,甚至,连想都不会再去想一下。 左丘唯我欣慰的望着崔冲,眼前这个年轻人实在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他从崔冲身上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甚至,比那个时候的自己更胜一筹。 然后,他就看见了岳伦。 一个面容沉稳,神态优雅的青衣中年缓缓走了过来,每一步皆落的飘逸潇洒,他的人宛若仙人一般飘了过来。 他的掌中有剑,自然是好剑。 一把刚刚饮饱人血的好剑。 岳伦的神情很愉快,他刚刚杀过人,一个能在他剑下走过两百招的高手。对他这样的剑手而言,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比享受一个天下间最风情万种的女人还要令他觉得愉快。 左丘唯我看到他的时候,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在笑,笑中带着谢意,带着欣赏。 像岳伦这样的男人,不管谁看见了,总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他的人仿佛就是一把剑,潇洒、挺拔、坚毅。 左丘唯我已为他斟满了一杯酒。 “左丘老总,在下幸不辱命。”岳伦拱手道。 “好,贤弟不愧为‘巴山剑神’之号!”左丘唯我满饮一杯,手中端起一杯酒送到了岳伦面前。 岳伦接过酒杯道:“老总谬赞了,在下能够得手,全靠老总谋略过人,才能杀他个措手不及。只是,那天下第二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好对手。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人各有志,人各有命,猜不得,也左右不得。”左丘唯我道。 岳伦一饮而尽道:“老总说的是,只不过,在下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好的对手。现在,他死在我的剑下,不免有些惋惜。” 此时,崔冲忽然躬身拱手道:“见过岳前辈。” 岳伦点头微笑:“小崔,好久不见了。” 崔冲一揖及地,接着道:“岳前辈不愧为巴山剑神,想不到就连天下第二也死在了您的剑下。” 岳伦苦笑道:“多年不见,想不到小崔拍马屁的功夫实在越来越好了。” 崔冲笑道:“言不符实的赞美方称为马屁,在下适才说所皆是真心之言。” 岳伦点头道:“难怪左丘老总一直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办事可靠,行事作风已有大将之风。看来,你不仅会办一手漂亮的事,还会说一口漂亮的话。” “岳前辈谬赞了。”崔冲礼貌的躬身施礼,继续道:“天下第二一直是一个迷一样的杀手,我也对他十分好奇。听说,他从不带兵器,请问岳前辈,此人到底练的是什么武功,用的又是何种兵器?” 岳伦沉默良久,思绪仿佛又陷入了方才那一场战斗之中,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他的确算得上是江湖中的一位奇人。也那怪,他敢在杀手这个行当中自封第二,若不是亲自交手,我永远都想象不到他用的是什么兵器。” 崔冲也想象不到,所以,他已准备继续听下去。 “丝,一条细如发丝却削铁如泥的银丝!”岳伦道。 “竟然是一条银丝?”崔冲有些诧异。 岳伦抡起右臂的衣袖,露出了小臂上一条血红的勒痕,勒痕周围的毛发已被截断,伤痕虽小,却深,皮rou皆已向外卷起,只要再深一分便能看见森森白骨。 “谁都不知道他将这条丝线藏在什么地方。我与他交手之时,当我看到自己的手上被一条银丝扼住的时候,那股酸疼麻木的感觉简直让我握不住剑。”岳伦的声音有些兴奋,谈论起那场战斗的时候,他实在激动的有些情难自已。 “可是,天下第二终究还是死在了岳前辈的剑下。”崔冲道。 岳伦苦笑:“我胜他有一半是运气,一半是侥幸,他的武功实在与我不相上下。” 崔冲的脸色沉了下去,能得到“巴山剑神”如此评价,说明天下第二的确是个棘手的人物。 可是,他的脑子里现在却在想着另外一个人。 一个他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人。 沙漫天还未被劫走,第三个人也还未出现。 他会不会正隐藏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