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寿宴
夜深。 飘雪的夜,明月似乎也比往昔更加明亮一些。 夜月,明雪,祥和一片。 谁都不会想到,这样的夜居然暗藏杀机。 院落中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夜已深,宾客们的兴致都很高。院内井然有序的摆放着四张八仙桌,一桌之得八席,有资格入席者皆是收到了左丘唯我亲手撰写的请帖之人,无一不是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少林主持天华大师,武当掌门云鹤道人,昆仑掌教缘书真人,崆峒掌门秦羽真,九曲十六山总瓢把子段震寰,三都十三省联合大镖局的总镖头欧阳不成,四张八仙桌,三十二个席位,一众白道翘楚已座无虚席,皆翘首以盼今日主人翁左丘唯我的出现。 有资格入席落座的虽只有三十二人,可是,今夜六扇门总指挥司的院落中却足足来了两百余人。除了那三十二位江湖翘楚,白道领袖之外,其余宾客皆是没有拜帖,不请自来的。 他们的名声或许还不够响,地位也不足以令左丘唯我亲笔写下请帖去请。可是,他们还是来了,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是目光灼灼,充满了期待,他们都想看一看,看一看这位年近古稀,六扇门的总捕头退休前最后一丝风采。 左丘唯我作风严谨,生活朴素,虽然贵为六扇门总捕头,这么多年来却依旧孑然一身,脸上的皱纹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多,荷包里的金银却依旧只有那么几个铜板。 他自然是请不起多好的酒席,席面上所摆的也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家常菜。可是,没有人会去质疑,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多余的话。今夜,来到这里的人都知道,光凭“左丘唯我”这四个字,就已值得上千万金银。 左丘唯我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所有坐着的宾客都站了起来,所有站着的宾客都伸长了脖子。左丘唯我在笑,他一笑,院落中就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承蒙各位不吝赏光,左丘唯我感激不尽!”左丘唯我拱手朗声道。 九曲十六山总瓢把子段震寰已箭步走了上来,拉着左丘唯我的手便道:“左丘老总,您老人家的架子也忒大了点吧?可让我们这些老朋友好等。” 段震寰的年纪与左丘唯我相仿,一头乌发虽已花白,目光却依旧如同年轻小伙子一般充满了热情,脾气也依旧性烈如火。在旁人眼中,他或许已是一个迟暮的老人。可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老,他每顿还是能喝十五六斤最烈的烧刀子,每一夜还是能让最寂寞的女人满意三四次,每天至少要杀两三个人才能平复心中的血气。 这样的男人,谁还敢说他是个迟暮的老人? 左丘唯我笑道:“段当家的,您说的是哪里的话?只是,在下琐事缠身,所以姗姗来迟,还请不要见怪。” 段震寰一路拉着左丘唯我到了席间,虎喝道:“老子不管,迟了就是迟了,江湖规矩,罚酒三杯。” 左丘唯我苦笑,时至今日若还有人敢如此和他说话的只怕也只有段震寰了。所有的宾客都笑了,却没有人多说一句话,谁都知道段震寰和左丘唯我之间有着过命的交情。 段震寰坏笑着在桌上倒上了三大碗烧刀子,他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已很深,眼神却依旧像是个顽皮不安分的孩子。 “来来来,迟到罚酒天公地道,当浮三大白。”段震寰道。 “段当家的,今日是左丘老总的六十大寿,哪有人一上来就拉着老寿星罚酒的?” 说话的是三都十三省联合大镖局的总表头欧阳不成,这个中年汉子身材壮硕,身上每一寸肌rou都像山石那么坚硬,脸上却始终在笑。走镖的遇上劫匪,都明白一个道理:先礼后兵。先笑,若是笑不成,再动刀剑。虽然,最近十几年来已经没有人敢动三都十三省联合大镖局的镖,可这个习惯却已养成。 他的名字本就像一抹谦虚的笑容。欧阳不成,只怕世上没有人敢说这个壮如野牛一般的男人,有任何地方是“不成”的。 段震寰拍案大喝:“哎呀,小欧阳有你什么事?难道,你竟怕今日没酒喝?你等着,一会老子好好和你喝几杯,今日定不会让你直着出去。” 欧阳不成苦笑,他虽然是三都十三省联合大镖局的总镖头,可不管什么时候,在段震寰面前依旧只能算是个晚辈。 左丘唯我已先后端起酒碗,三碗烧刀子皆一饮而尽。 段震寰大悦,仰面笑道:“好,想不到多年未见,人老人,酒量却没老。”他忽然看到了左丘唯我身后的崔冲,又道:“小崔,这几年你的名头可响的紧。现在,左丘老儿退下来了,你好好干,说不定六扇门下一个老总就是你。” 崔冲微笑,谦身一躬道:“段老前辈谬赞了。” 段震寰忽然板起脸来道:“什么老前辈,老狗辈,老子不爱听,老子夸你是看的上你,难道你竟看不上老子?” 崔冲一揖及地,沉声道:“是,段老英雄,晚辈错了。” 段震寰笑道:“这就对了嘛,‘老英雄’这三个字听着老子舒服。不过,说错了就是说错了,哪怕现在说对了,还是有错在先。小崔,你自己说怎么办?” 崔冲苦笑,自斟自饮三大碗酒后才道:“不知道如此段老英雄可还满意?” 段震寰拍案笑道:“小崔,你是个好小伙子!”他转头对左丘唯我道:“左丘老儿,你看看,你的手下都比你有出息!” 左丘唯我看着崔冲,眼神就像一个慈祥的父亲望着爱子,不由得笑道:“我老了,我这辈子除了抓捕罪犯之外,最令我骄傲的就是培养了小崔这么一个人才。” 段震寰笑道:“什么人才狗才的?会喝酒的都是英雄。” 说罢,他自己居然倒了三大碗酒,一口干掉。 众人纷纷入席落座,左丘唯我坐在主位,两旁分别坐着段震寰和武当掌门云鹤道人,崔冲依旧影子一般站在他的身后,一双锐利的眼睛鹰隼一般盯着院中的所有人。 云鹤道人以茶代酒敬过左丘唯我一杯酒后缓缓道:“左丘老弟,今后有什么打算?” 左丘唯我淡淡笑道:“我忙碌了半生,是时候停下来歇一歇了。” 云鹤道人笑道:“你老弟若是撂了挑子,只怕,今后江湖黑道上又要不太平了。” 左丘唯我浅酌一口道:“既然有白道就一定有黑道,这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老了,江湖的安宁以后只能靠六扇门这帮年轻人了。” 云鹤道人道:“既然如此,老弟以后不如多来武当陪陪我这个闲云野鹤下下棋,喝喝茶,论论道,也是极好的。” 左丘唯我道:“如果道长不嫌弃,在下一定时常去叨扰。” 云鹤道人笑道:“老弟说的是哪里的话?若是老弟来武当山,老道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他吃过一块素烧鹅又道:“宴席已开始,怎么还不见‘巴山剑神’岳伦?” “老岳也到了吗?”左丘唯我道。 云鹤道人道:“他比我早一日进京,应该早已来到,此刻却为何不见踪影?” 左丘唯我忽然笑道:“道长,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岳。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美酒,这个酒鬼只怕此刻不知已醉倒在哪间酒楼的酒窖里了。” 云鹤道人微笑。 此时,崔冲忽然俯身到左丘唯我耳畔低声道:“他们不见了!” “谁?”左丘唯我道。 “黄沙漫天、天下第二。”崔冲道。 左丘唯我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们是何时不见的?” “就在老总你入席的时候。”崔冲道。 左丘唯我道:“看来,他们一定去了死牢。” 虽然,崔冲早已在死牢周围布下了八十六人为一队,一共三队好手,可是,现在他的心却依旧是揪着的:“我现在就前去查探,我怕兄弟们不敌。” 左丘唯我忽然笑了,笑的像一只胜券在握的老狐狸:“你不用去,你布置在那里的三队好手我也已吩咐他们撤回了。” 崔冲怔住,他想问却没有问,他了解左丘唯我,他一定已有自己的计较和计划。 左丘唯我也了解崔冲,就像崔冲了解他一样。所以,他没有等崔冲问出来,就已回答道:“那里已有人在等着他们。” 一个人,一面盾,一袭绣着九朵黑丝银蕊牡丹花的破旧官服。 同夜。 六扇门死牢。 两道夜枭一般的身影冒着风雪先后掠入了死牢。 身法略快的是一条青年汉子,他精赤着上身,只围了一条貂裘坎肩,皮肤黝黑,腰间悬着两把银鞘、银柄的波斯弯刀,眼神中闪着一股如雄鹰般自由不羁的神采。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条身着一袭黑衣劲装的汉子,身材有些短小,身子却很干练,身体上仿佛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每一个关节的机动性都十分灵敏。他腰间背后都没有携带武器,可是,他的人好像就是一把刀,一柄剑,一段由生到死的黄泉路。冰冷的脸庞似乎已不能算是一张人类的脸,一张面无表情冷若冰山的脸还能算是脸吗?或许,只有如此无情的脸,杀人的时候心中才不会泛起任何波澜。 二人一前一后掠入了死牢,却同时停下了脚步。 潮湿阴暗的死牢静谧如夜。 现在,囚室之间的小道上正站在这一道人影。 二人还未接近,就已听到了那人沉重的呼吸声,所以,他们停下了脚步。 他们都知道,一个呼吸声如此沉稳厚重的人,内家功夫定已经练到了如火纯情的境界。 这样的人就像一块冰,一座山,一面盾,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闯的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