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十步杀一人
满江红的进攻虽然起到了阻扰作用,但是双方实力差距太大,无法打断邴虎提功运气。在经过三次提气之后,邴虎的面皮由灰转黑,最后呈现出淡青颜色,两只手臂更是膨-大了一圈,变得铁青,发出淡淡幽光。 铁臂神功! 铁臂神功之劈山式! 这小子竟然逼得老二祭出压箱底绝活了,邴龙面色铁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劈山式属于轻易不可用的禁忌招法,是铁臂功中威力最大的一记必杀,固然能够迅速将双臂功力提高一倍,但是透支了人体潜能,至少要躺半个月才起得了床。由于功力耗损巨大,每一回只能发出三次攻击。若三击还不能搞定对方,只能乖乖投降。 其实邴虎也是有苦难言。 对方一个中阶武士,亮出空门让你这个高阶武师打都没被打倒,你还有脸游走缠斗不?唯有趁表面上似乎还占着上风,雷霆万钧一击轰杀,才能挽回一点面子。以后别人问起也好说,老子前面根本就没有用劲。 邴豹也瞧出了一些门道,大喊:“打头!” 这个小子的身体有点古怪,可谓强悍之极,总不至于也练了铁头功吧。胸膛被打瘪或穿透而不断气的大有人在,可头颅是六阳魁首,脑袋被打成稀烂还能够活下去的人是从来没有见过,听都没有听说过。 满江红一开始佯攻实守,是打着耗尽对方体力的算盘。现在既然邴虎的重拳威胁大减,那便转为实打实进攻。相信在挨了千八百拳后,这邴虎就算是铁打金刚,也要千疮百孔。 他也听到邴豹了那句话,不由得心头一懔,但是身体在高速运动之中,变向收招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微向左侧一转,不欲同对方正面硬碰。 他这里才有左闪的细微迹象,便见邴虎左拳由下往上击向自己面门。 在同江湖底层的混混们较量过程中,满江红对于护体神功的有效防守区域非常了解,胸膛最强,前额次之,胳膊大腿再次之。而在无数次的试验之中,出于心理畏惧,裆部、眼睛、鼻子是从来不敢让人碰的,也并不了解那些地方的顽强程度。裆部和眼睛的脆弱是明摆着的,鼻子目标显著,鼻骨又薄又脆,他又不是大象,可不敢赌自己有铁鼻神功。 咦,这货不是一根筋呀,居然准备变招了! 见此他立刻改往右边闪避,却见那一拳如影随形摆向右边,依然是由下往上的勾拳捣向面门。这时间他已经扑到了邴虎身前,只能强行把右闪的身形又拉回正中,缩颈收颔低头,准备用前额去顶这记勾拳。 这些细微的调整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在外行人看来好像没有什么变化,本次交锋还是同前面一样,简单直接粗暴,硬碰硬。 然而在双方接触的一刹那,邴虎的左勾拳却停下了。他亮出的是勾拳架势,用的是摆拳动作,最后击出的却是两记刺拳,而且还是半途而废的刺拳虚招! 亮勾拳打头,是因为对方肯定也听到了邴豹的提醒,迷惑他别再另生防备;左右摆拳封死闪躲线路,如果对方躲闪,这虚招就变成了实招。把对方逼回中间位置之后,他才开始施展真正的大杀招。 高阶武师在武道之中已接近高端存在,要一场一场战斗拼杀出来,绝非浪得虚名。其经验之老到,招式之娴熟,功力之雄厚,不是寻常武士可以比拟的。起先邴虎仗着拳硬力大采取欺负人的打法,而在没有打倒对方之后又碍于高阶武师的身份不好意思变招,才造成如今骑虎难下的局面。当然,这里面还存在着一个深深的陷阱,他以为自己的攻击力强,却不知道对方的承受能力更强。 在外行人看来,还是满江红身子前冲一拳袭去,邴虎却根本不理,提起左拳左右晃了晃,杀招却是抡圆右臂当头劈下。 “呼呼”…… 风声乍起,仿佛邴虎周身骤然出现了一个膨胀的气团,空气竞相逃离。 迅雷不及掩耳,满江红收势不及,当即右拳回缩挡向头顶,同时矮下身形。 “嘭”…… “咔”…… 邴虎的胳膊结结实实劈在了对方的小臂之上,满江红脚下的青石板路面立刻裂成蛛网状,烟尘腾起。 他左手撑地左膝点地,右腿弯成九十度呈盘马弯弓之势,右臂上举过头,好像变成了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这一臂砸下何止三千公斤力道! 坚硬的青石板如同墙体一般阻挡了满江红卸力,虽然清流勉强将这股巨力透过身体导入地下,但他全身已经被震得麻木僵硬。 “呼”,邴虎铁臂再次砸下。 “哇……”满江红嗓子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石板路面凹了下去成为一个小坑,石块碎屑完全把脚背淹没了。旧力未消,新力又至,他的内腑被严重震伤。 “打死他!”邴龙沉声喝道。他很清楚邴虎的铁臂功只能劈出三记,若还是搞不掂,对方一反击就会相当糟糕。 打死他!打死他!一帮喽啰见老大发话,立刻举起刀棍跟着聒噪起来。 街上的每扇玻璃窗后都挂满了眼珠子,一些老人却不忍心看下去了,抹着浑浊的泪水缩回屋里。一些姑娘不由自主发出了惊叫,却被身旁的人赶快掩住了嘴。 邴虎后退一步,跳起来朝前扑,右臂如一记黑色的闪电劈下,威势更是超过了前两击。他相信,面前就算是观音菩萨的莲花座台,也会被这一臂劈成两半。 铁臂功以力量著称,邴虎又是天生身体强横,以高阶武师的境界竭尽全力一击,力量之大连普通殿堂也未必能够做到,未必敢硬接。 满江红只手撑地,单膝跪地,仰头看着这一切,思维迟钝。 他感觉外界时间的流逝突然变得悠长缓慢,而自己体内的变化则疾如星火。 只是一瞬,极短极短的一瞬,四千多公斤力道汇合前两击的旧力透过皮肤、肌rou的阻隔,撕开清流形成的防护层,向柔嫩的内脏器官挤压过去。内腑好像在这一瞬被压成了一个球形,臂上的肌腱、神经末梢、毛细血管一层层撕裂,钻心一般的疼痛阵阵袭来,眼前闪过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红莲的泪眼,姥姥的微笑,朱叔叔的喝斥,大黄的沉默…… 一幅幅面容都从脑海一闪而逝。 ……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为什么身在乡关,却有如此深沉的乡愁?是谁的歌声,在叹息流浪的魂灵? 为什么耳畔似乎响起万千人的呐喊? 为什么星空低矮,似乎在俯身召唤? …… 这,难道就是濒临死亡的感觉? …… 不,我绝不可以倒下! …… 一股温暖的、爆炸性的力量从血液、皮肤、肌rou、脂肪、内脏出发,从每个神经轴突出发,从每个细胞出发,从燃烧着的蛋白质出发,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将挤压过来的数千斤力道顶了回去,然后汇成一道洪流,涌向满江红的右臂。 仿佛一个个隐居乡野的百战老卒,或残臂断腿,或眇目失聪,在河山破碎之际沉默地提起锈迹斑斑的武器,顶着花白的头发相互搀扶着,蹒跚奔赴那烽火狼烟之处。 …… 这暖流,分明就是那个夏夜在虎渡河畔进入自己体内的光点! 浩瀚有若星河的光点,最终进入自己体内只有极少极少的一部分。那是一个个残缺的魂灵,那是一个个血脉相连的亲人,目光中充满敬仰、忠诚、热爱、希望…… 这一瞬,他泪如雨下! ……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在暖流的支撑之下,清流开始组织反击。 破碎的缝补,断裂的续好。一缕缕微细的清凉气流从肌rou骨骼深处从脏器深处迸发出来,而在胸腔位置,却仿佛一朵巨大的云团炸开…… …… 他仿佛又成了那个坐在江堤上的孤独少年,面对滚滚大河悠悠长空,寂寥而忧伤,却突然间感应到了天地之力,生出了万丈豪情…… …… 街道之上响起了整齐的吸气声,所有围观的人都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只一瞬,电光石火的一瞬,他们恍恍惚惚见到,年轻人的身体在一瞬间变成一尊皮包骨头的骷髅,下一瞬又饱满如同胖子,再下一瞬又恢复成了本来模样,目中含泪,肃穆庄严,仿佛云中神祗。 “咔嚓”。 海神帮一干人等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胳膊折断的声音,顿时吆喝喧哗起来,而那些店铺内、橱窗后却透出了长短不一的低沉叹息。 “嗷”,一声凄厉嚎叫传出。 众人定睛注目,只见邴虎正在踉踉跄跄后退,“铁臂”以一个正常人体做不出的高难角度扭曲着。 无论是海神帮众还是街上人家,在这一刻脑筋都转不过弯来,只是静悄悄瞪大眼睛看着。 邴虎能打折房梁,打弯钢筋,打断石柱的铁臂,难道就这样磕断了? 这年轻人身上长的还是rou胳膊不?难道比起重机的吊臂都强硬? 下一瞬,单膝跪地的满江红一跃而起,右手闪电般抓住邴虎的两条胳膊一扭。“咯、咯嚓”,拧麻花一般的碎裂崩断声音传出,“嗷嗷”的惨叫声再次响起。随后一脚带着风声凌厉而出,两百多斤重的邴虎麻袋一般飞起,压倒了五、六个海神帮打手。 邴龙、邴豹回过神来,身形一掠就去到跟前,只见邴虎口吐血沫晕厥过去。他就算是不死,胳膊折断之后,这一身强横的武功也就废了。 而在另外一头,满江红则好像雨天缺氧的游鱼,踉踉跄跄歪歪斜斜兜了几个圈子之后,“扑通”一声仰天倒下。 亏了,今天实在是亏得太惨了! 邴龙咬牙切齿,杀气腾腾地朝一位手下丢了一个眼色。 那手下心领神会,从裤袋中掏出一把手枪,拉开枪栓走了过去。 “哥哥……” 随着一声惊叫,红莲从屋里急急奔了出来。 你这小娘皮,简直是一个害人的妖精呀!邴豹目光一寒,也不去看老大的脸色,合起折扇一扬,一口飞针从扇里射出,直取红莲的眼睛。 这飞针用机括弹出,速度极快,短距离内防不胜防,诡异之处突然犹胜手枪。 只是,一片树叶凭空出现了! 它出现得毫无征兆,好像一直就悬停在那里似的。 很普通的一片樟树叶,椭圆形状,碧绿碧绿油光发亮,和街边这颗大樟树上的千千万万片叶子一模一样。 叶子裹住飞针斜斜地折了一个圆弧,“噗”一声扎入了提枪打手的手腕,手枪伴随着“啊呀”惨叫,“当啷”坠地。 红莲浑然不知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奔到满江红身前蹲下,抱起他的头哭喊道:“哥哥,你怎么了?快醒醒呀……” 一片树叶后发先至,竟然比机括射出的飞针快,在空中还能控制方向,简直神乎其技! 邴豹如同见了鬼一般呆住了。他很清楚自己这钢针不但发射隐蔽,而且力道十足,在十米之内能穿透一寸厚的木板,怎么会被一片树叶裹挟飞走? “什么人?” 还是邴龙的反应快,望向大樟树,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忌惮。 他明白,恐怕有高人到场了。唯有殿堂才能够内气外放,凌空摄物。不过自己身后还有一百多号人,打仗未必行,壮胆却是可以的。 他一直到此刻,才有一点悔意。 抢小妞红莲本来只是一桩小事情,结果越闹越大,局面彻底脱离掌控。东边新来的那个庞然大物压制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无论小镇还是帮中都人心浮动。为了教训那个年轻人倾巢出动一百多人,不仅仅是为了面子,更是打向小镇的一记杀威棒,好让那些不听话的家伙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里究竟是谁家的天下。 但现在,局面似乎正向深渊滑落…… 带头大哥一声喝问,换来的却是不屑的沉默,只听得到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邴龙深感大事不妙,但就此罢手也不可能,于是阴沉沉做了一个手势,三名手下蹑手蹑脚朝大樟树下潜去。 这时,一阵朗吟之声远远传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那声音初始清亮平正,仿佛明月照原野,皎洁平和;继而忽见险峰突兀而起,大江波澜壮阔;又见金戈铁马剑气纵横,最后却只余空谷足音,久久不散,袅袅而逝。 海神帮基本上由混混地痞构成,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体会不出李白这首《侠客行》的幽微意境和豪迈之情。但“十步杀一人”浅显易懂,声音里更是透出一股肃杀严峻之意,令众人听得心底直冒寒气。 百丈之外响起的声音,最后一句时却到了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