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过往

    张原就这般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沉沉睡去，怀中抱着狭刀，吴司同就陪在张原身边，一口一口饮着酒。

    张原实在是疲惫，哪怕桃夭拿狗尾巴草去逗张原鼻子，也没把他折腾醒，桃夭觉着无趣，便又自个跑去玩了。

    太阳带着残光落下，黑色笼盖大地，沉沉的诉说着关于夜的哀歌。

    张原睡了许久才醒来，揉了揉眼睛，手臂已经恢复如初，吴司同在他睡着时帮他梳通了堵塞的经脉。

    青囚摸着夜色过了来，坐到张原的身边，说道：“明天你便要及冠，便是大人了。”

    张原点了点头，这句话二叔重复了很多次，可是在他心底里面其实不觉得是一件大事，哪怕是他的生日，也是如此。

    因为每年他的生日都会不可或缺的缺少一些人与事物，久而久之，他便不太喜欢去过这些节日。

    青囚怀中有一个布包，张原问道：“二叔，这是什么？吃的吗？”

    他现在肚子咕咕叫，一下子便联想到吃的。

    青囚没有说话，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件洗到发白的青色的长褂，带着岁月的痕迹。

    张原眉头皱起，不知何意。

    青囚摩挲着长褂，好像陷入到回忆中，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这是你爹当年及冠时我送他的。”

    那时候，他们过的还是苦日子，张莫求的及冠礼也只有那么一件长褂。

    青囚继续轻声说着：“明天及冠，就穿着他，你爹留下的东西不多，他记挂着你，我想他也想看到你长大成人的一天。”

    张原低垂着脑袋，接过旧旧的长褂，他没有说话，好像也陷入到沉默之中，对于他爹的回忆，其实他知道的并不算多，这是第一次拿着那么一件属于他父亲的遗物。

    他感到有些奇怪，因为他内心没有太大的悲伤，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他是一点关于他的记忆都没有。

    只是觉得这件长褂有些压手，有些温暖，好像他的父亲也离他近了一些。

    青囚喝着酒，轻声道：“你爹是一个书呆子，文质彬彬的，天天就喜欢念叨之乎者也，但是要说烦他吧，又烦不起来。”

    “你二叔以前的师傅，也不是啥隐世高人，就是一个市井普通武馆的老头，存了大半生的积蓄，自己出来开了一家，就收了我一个倒霉弟子。”

    “也不知道他咋想的，还说要文武兼备，我一个学剑，便再收了你老爹，也就是我师弟，让他学文，一日三餐也吃不饱，天天跟着他啃馒头，一直到后来我出门闯荡，别人受不了这种待遇，他也只收了我们两个倒霉徒弟。”

    “后来你二叔有了些成就，回去探望，可他老人家居然已经卧榻在床了，听说是被人打的，爱面子，也倔，不肯写信给我，也不让你老爹写信给我。”

    “我见了他最后一面，他便咽气了，就好像是硬撑着一口气在等我回来，至少他是开心的，因为我没让他失望。”

    “之后我把你爹带了出来，我已经把他当成了弟弟一般，亏欠师傅的，也在他身上加倍去补偿。如果一切都是如此过下去就好了。”

    青囚说道这里，微微笑了笑，把酒壶递给张原，张原毫不犹豫仰头喝了一口，耳朵变得通红，看着笼罩在黑夜的湖泊，安静的听着二叔絮絮叨叨。

    “后来呢，你爹喜欢上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就是你娘亲，她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子。”

    “为此他甘愿入赘，但是不要轻视你爹，你爹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怕张原不信，侧过身来示意吴司同也说点什么，吴司同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爹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青囚陷入到回忆之中，那一日师弟与他说这些话时，很开心。他却感到不齿，扇了他一个耳光，师弟也就此负气离去。

    他那时候觉得师弟是为可以入赘青云宗而开心，他觉得丢了师傅的脸面，所以才打了那一巴掌。可是许多年后，他才后知后觉，如此单纯的师弟怎会做如此想，只不过是这个傻小子觉得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开心罢了，或许是当时站得太高，对师弟也太过苛刻。

    他也为此愧疚半生。

    后来师弟被人以尚在胎儿的张原做要挟，强行登入儒道四楼的境界去破局，落了个身死的下场。

    这些话他没有于张原说，他不想张原因此愧疚一生，也不想张原去接触儒道，被规则束缚自身，亦如他父亲一般，最后居然只能落得个求死的下场。

    他摸了摸张原脑袋，道：“明日早些起来。”

    张原点了点头。

    夜晚时，二叔又让他重温了一遍剑经的前五篇，剑经十三篇章每一篇他都已经熟记在心，只是从未根据功法去游走经脉，气机碰到关隘，他便会停下来，继续以下一篇，去运转功法，算是半吊子。

    夜已经深了，外面一片蛙鸣，他心思有些繁重，没有睡意。推开窗去，寒风扑面而来。

    “小原子，还没睡啊。”

    张原回头看去，是二叔推门进来了。

    他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苦涩。

    青囚笑道：“不试穿下长褂看看合不合身？”

    张原摇了摇头，死死抿着嘴唇，沉默下来，突然一下子扑入二叔怀中。

    这个时候他看着才像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

    青囚怀中，张原把自己捂在青囚胸膛，声音有些发闷，带着颤音问着：“二叔，你会不会很累。”

    “我不想让你感到很累，其实一直待在桃花庵，也挺好的。”

    这个小时候说着要闯荡江湖的少年，却在今夜说了这番话，他死死抱着青囚，压抑已久的情绪也变成了眼泪。

    他并不傻，在桃花庵十六年的时光，让他变成了一个喜欢收敛心事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对别人永远都是带着笑意的少年。

    他不想让已经很疲惫的二叔因他再感到疲惫，所以他从小就很乖巧，很懂事。

    青囚拍着张原的背，笑道：“傻小子，怎么会累，二叔能看到你长大，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你爹在天之灵也会开心，他也希望你能走出去，不要一辈子禁锢在桃花庵里。”

    “桃花是很美的，但是比桃花要美的事物更多。”

    这是张原第一次压抑不住情绪落泪，直到打湿青囚的胸襟，他方感到疲惫，沉沉睡去，过程中，二叔还与他说了很多很多，他都听不太真切，却能感觉到安心。

    第二日，他床头放了两件长褂，一件崭新的，一件破旧的洗得发白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那件破旧的长褂穿在身上，很合身。

    站在镜前，像一个小夫子。

    挂剑的小夫子，可以不用道理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