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圣意难得问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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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园内荷花鱼池旁的“观雨亭”,蒋公公惬意地四下欣赏着落雨纷纷,端起沈家自酿的青竹酒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顿觉烦热皆消,痛快异常。又顺手用筷子夹了那火腿炒青笋品尝了,对侍立一旁的环儿赞了几句,余光扫过去想看沈重着急的洋相。 观察了半天,却发现沈重已不见适才门外初听到消息时的惶恐,在一旁替自己布菜倒酒,顺手指点园中美景的玄妙,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是自己先急了,沉不住气问道:“沈小子,天子圣意,旷世隆恩,你就是这般随意从容,毫不在意?” 沈重见蒋公公不再装腔作势,便坏笑道:“蒋大叔身负吴公公指令,为皇命而来,必是比我着急,如今这幅样子,定是想看小子的笑话,我为何要让你得意。” 蒋公公听得沈重唤自己“蒋大叔”也是心中一暖,笑道:“你这小子倒是伶俐,那你倒是猜猜,皇爷因何点名要见你这布衣草民。若是猜不出来,一会儿就罚你给叔搓背,端茶倒水。” 沈重笑道:“孝敬蒋叔还不应当,还须打赌不成。不过蒋叔您难不住我,我倒是猜到了。” 蒋公公一愣,难以置信地说道:“那你就说说,若是丝毫不差,就罚我将这坛青竹酒全喝了。” 环儿一旁不乐意道:“蒋公公赖皮,明明是你爱喝这青竹酒,却还要得了便宜卖乖。” 蒋公公、沈重一时都是大笑起来。 沈重又给蒋公公续满了青竹酒,笑道:“我年岁不大,又是白身布衣,不过是写了两本书,排了一出戏,就算皇上爱看,不过吩咐下来命将书和戏班送上京去就是了,因此我猜必是因为《射雕英雄传》和辽东惨败的缘故。” 蒋顺哈哈大笑道:“真真是个机关算尽太聪明的伶俐人,竟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也没全猜着,我干爹从南京镇守太监府,听京里来人所说,皇爷和郑娘娘看着你那红楼梦,竟是一边垂泪一边感叹,说是何等至情至性的少年才子,自幼经历了怎样的孤苦磨难,才写出那样悲欢离合勘破世情的名篇,作出那样伤情刻骨催人心扉的词曲,怜惜之下见你之心更盛。哎,你这孩子搅得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都是眼泪,弄得朝堂重臣议论纷纷,连天子都垂怜,也算是异数了。” 环儿听了高兴问道:“公公说得可是真的,我家公子真的如此出名,那红楼梦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不成。” 蒋公公没好气道:“你家公子是个爱冷清的,把那书和戏班扔出去赚钱,自己躲在这慈芸苑逍遥。素日也不肯学那些文人雅士参加聚会、文会,你们自然是不知道。如今沈大才子的名声可是比阁老都响,这有茶馆的必有射雕,有青楼的必有红楼,听说《红楼梦》一书已是增印了二十余版,还是脱销。沈家班更是被逼着直接改道南京,观者如潮,如今已是一票难求。害得戏曲班子纷纷改唱红楼,青楼大家也不得不学些《枉凝眉》、《葬花吟》的曲子留客,却都是学不像被奚笑冷落,对沈大才子真是又爱又恨。文人士林中人一边酸着追看,一边嫉妒骂着你家公子有此才华却不思报国,那女孩儿家更是一个个整日泪眼婆娑地牵挂沈东海和宝玉哥哥。更不用说大户人家拿着宁荣府兴衰教育子弟,朝廷为了书中的襄阳之战争论着辽东败局。真是到处一片混乱,都是这坏小子弄的鬼。” 沈重不理环儿崇拜的眼神,问着蒋公公:“小子也看不得邸报,对当前朝政和辽东都是模模糊糊。此次万岁召见,到底有怎样的因果,蒋叔倒是给详细讲讲,别让我一头雾水地进京吃亏。若是给皇上演演红楼大戏,讲讲人物诗词也还罢了,别再整出其它事故。” 蒋公公喝了一大口青竹酒,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从去年朝廷点杨镐为经略,杜总兵、刘总兵、马总兵、李总兵各部以及朝鲜兵,共计十一万征讨蛮夷奴酋,虽然朝廷为战备也多有争论,却皆是认为胜局已定。自你那《射雕英雄传》的华山论剑篇传播开来,朝中重臣便起了纷争。有的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情节凑巧,就是真有所指,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有的却是忧心忡忡,连连用你在襄阳大战中的点评,纷纷给皇爷上疏,惊呼辽东危局。皇爷忧虑关心辽东大局,难得的召集重臣议事,也是各有各的道理,难以圣裁。后来杨经略的奏折到了,说是已有警惕做了准备。且大战当前,各项军略军备皆已布置完成,不可轻改,再乱了军心,反而不利于战事。朝中方消停了一阵都观望起来。” 蒋公公说罢感叹着摇了摇头,喝了口青竹酒,接着对沈重说道:“元月十九,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王元雅以辽东等处军事紧急,上书献七策,其中有:严责成、别功罪、戎欺蔽、督粮草、核战具、缓决战,更是以你的襄阳之战为依据,条条参劾杨经略的战役部署,又引发了第二次朝廷关于辽东的争论。二月二十二日,户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李长庚驻扎天津,专门负责辽饷事宜,上疏请造战船、通水路、议牛车,严海防,并以兵备不足,请暂缓辽东决战。其他人的上疏也就罢了,这两位大人一位是深谙辽东前线情况,一位是cao办辽饷熟悉军备钱粮的,皇上不敢轻忽,便传旨杨经略持重用兵。谁知杨经略接了旨意却告之大军已出,再难变更,直到三月辽东惨败的消息传了回来。那杜松的中路军三万人和东路刘铤的两万大军竟是全军覆没,李如柏的两万五千人被几十个蛮人吓得跑了个干净,竞相踩踏伤亡了两千余人,北路的马琳倒是信了你的之言,在浑河打听着消息不敢轻进,待得知三路大军皆败的消息,便快速撤回了开原,一路还小胜了几仗。如此,轰轰烈烈地辽东决战便败了个干净,如今辽东已是危在旦夕。” 沈重听了也是无奈摇摇头,感叹着历史的强大惯性。他倒是没有改变辽东大局的兴趣,历史本就如此,他一个草民如何有这般逆天的能力。只是前翻王老爷、吴老二、汤家老三,打着辽东辽饷的旗子想收拾自己和良乡村老少,才提醒了他历史上的萨尔浒之战就在今年。 沈重自从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上,总有一种不真实感,直到听到了满清七大恨和抚顺清河失陷的消息,才感觉到一丝真实,他确确实实来到了历史上的大明朝。 于是在抄袭金庸老爷子的《射雕英雄传》时,惦记着这份真实和即将到来的萨尔浒之战,也许是怀着历史的遗憾,也许是对命运的一次小试探,也许是想着cao弄那场大战的得意,便生安硬造的牵强附会了一场仿真萨尔浒的襄阳之战,之后放在一边就不再理会。 可是面对真得被自己施加了影响力,却结果依然的这场关系民族存亡的转折性决战,沈重心里也是复杂难辨,心情沉重起来。 沈重冷静后又问道:“即便引发了朝廷争辩,朝廷听与不听皆可,如何又牵连到我身上?” 蒋公公笑道:“这首尾详细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杨镐三路败北后,御史杨州鹤等人即疏劾他失职,奏疏中通篇引用的就是你的襄阳之战点评,皇爷留中不发,结果朝中御史竟是一发连连上疏弹劾。后署兵部尚书杨应聘大人举荐大理寺丞兼河南道御史熊廷弼经略辽东,皇爷召对熊廷弼辽东局势攻守之策,再次引发朝廷争论,竟是莫衷一是,久不能决。恰好开原总兵马琳上疏,赞你洞彻千里,以文人而知兵事,他就是听了你的方略,才趁着奴酋北方空虚,打了几个胜仗,又谨慎用兵加强通讯,才得安然返回。于是皇爷便动了询问你辽东战事的心思,只是朝中重臣都不能决,却要垂询你一个少年,实在不好听,便由宫里下旨,让你带着沈家班进京献艺。而暗含之意便由宫里通过我等之人口口相传,向你交代清楚。” 沈重此时才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却是不由苦恼万分。想着此去京城必是将自己放在油锅上煎熬烹炸,无论自己的意见是对是错都难得好果子吃。国家大政方针,边关军事武略,皇帝不问朝廷文武大臣,却去垂询一个少年布衣,如此犯了官员的忌讳,岂不得罪了满朝文武。想想都知道,到时候必是群起而攻之,不灭之而不快。 若是万历皇帝长寿也就罢了,自己可是清楚知道,万历皇帝在位四十八年,如今却已是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了,就算自己此去应对合了圣意,等明年他老人家驾崩之后,自己这只招人讨厌的小苍蝇,还不得被无数只大手给拍得死死,毫无挣扎的可能。
招了百官的恨,万历老人家再不久人世,那就只能抱抱太子的大腿,可太子也是个短命的,继任才一个月就玩完了。而自己另一个大靠山,便宜祖父温体仁他老人家还在南京翰林院冬眠呢。左右为难之下,竟是后悔自己手贱,抄书就是抄书,非得冒充高人显摆,如今快要将自己玩死了。 蒋公公见沈重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免追问原因。沈重也不隐瞒,除了将两任天子相继完蛋的段落跳了过去,将自己的顾虑全说了,最后厚颜无耻地说道:“不满蒋叔,小子那《射雕英雄传》中的襄阳大战原是杜撰,碰巧应了辽东的战局,小子于军略是丝毫不知、半点不懂。能不能求求吴公公给皇上他老人家说说清楚,就别在我这浪费时间。朝中有那么多的名臣大将可托国事,我一个小孩儿啥都不懂,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若是听戏听书,那是毫无问题,必将皇上和郑娘娘伺候舒服,至于朝政,咱就走走过场,意思意思算了。” 蒋公公听了坏笑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巧了。朝廷从来就不是保密的地方,四处漏风,这皇爷召见你的信儿刚到南京,就在六部衙门传了个遍。几个尚书、侍郎大人找上南京镇守太监府,斥责宫里胡闹,不过是胡编剧情碰巧罢了,要求带信儿请皇上收回圣意。你知道京里来的太监怎么说,人家冷笑道,确实是巧了,这一巧是此书正好在辽东决战之前传播开来,二巧是书中战局分析及兵力布置竟是与实际几乎不差,三巧是主帅和四位主将的性格竟也相似仿佛,四巧是战役过程结果,若不是马总兵听了人家的话,那就更是吻合。如此四巧,各位大人不妨也弄几遭儿,解了辽东危局让皇上放心。” 沈重听了脸色更是不好,灵机一动说道:“哎,事已如此,小子也就不瞒蒋叔了。此战确实有人预先料到,我便好心加在书中提醒朝廷。只是这位高人却不是我,而是慈芸苑西面良乡村一位刘姓的爷爷,乃是诸葛卧龙一般的人物,我为你请来一叙,送他上京可好。” 远处刘爷爷正在良乡村搞着火药研究,突然浑身冷得直打哆嗦,看了看晴天艳阳,便不再多想继续忙碌起来。 蒋公公鄙夷地看着沈重,也不理他,大口尝着环儿的手艺,赞个不停。等酒足饭饱,实在厌烦沈重呱噪,便没好气地说道:“若没有皇命,自会给你便宜,如今儿甭想。老老实实陪我去桑拿松快松快,去了乏好好休息,明儿一早奔赴南京,会和了沈家班,咱们上京城。” 沈重不死心地弱弱的问道:“常听说文士风骨,不为天子折腰,我可有抗旨的可能。” 蒋公公示意沈重瞧瞧门外大吃大喝的一众锦衣校尉。撇着嘴笑道:“那是朝廷重臣的待遇,别说你还不是秀才,就是举人老爷,那也得乖乖接旨奉命。你若真有如此风骨,想去锦衣卫的大狱住几天散散心,别的不好说,你那书肯定卖得更好。” 沈重脸色一僵,想着此去的九死无生,对着自己发贱的右手就狠狠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