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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难信家园终有时

    艳阳高挂,万里晴空,白云悠悠。

    一场连绵大雨后,又挨过一日阴霾,终于迎来了一片晴天。早饭过罢,沈重便忙碌了起来,先是采来了更多的芭蕉叶,平铺在地上,将昨日采摘的茶叶,摊得面积更大,更薄,好让阳光晒得更加均匀。随后推着小车下山,去了西边的良乡村。

    昨日听起,她们都是良乡村人。良乡村是离诸暨县城最近的乡村,村子虽然不大,只有四十来户,却多是以手艺为生。除了制茶,就是铁匠木匠活计,平日里以打造些农具和家什糊口。

    一进村,果然不像以务农为本的村子那么杂乱,地上也没有那么多的鸡鸭牛粪,倒是有些县城里小商业区的味道,“井”字的结构,散落着十来家铁匠铺和木匠铺。村子里有一群孩童在玩耍,女人多是上了岁数的,一边聊着闲话一边做些活计。沈重观察了一阵,选了一家较小的木匠铺子,走了进去。

    看家的一对父子见了忙迎出来招待,请沈重坐下,又取过水壶,往桌上竹碗里倒了水。瞧着沈重年纪不大,衣着也不华丽,却是容貌出众,气度更像是大家子弟,便殷勤地奉承道:“这位公子,小的姓胡,您可是要家具?”

    沈重笑道:“不敢称公子,倒想着买些家什,不知手艺如何,要价几何?”

    那胡木匠忙道:“小的乃是祖传的手艺,只要公子吩咐个大概,定能让您满意。不瞒公子,小的这铺子有些靠里,已是一个月没有开张,银钱上不敢多要,够吃饭就行。”

    沈重瞧他实在,便问道:“你即是木匠,这家什定是难不住你,可还会盖房子。”

    胡木匠笑道:“要是大户人家的宅院,恐怕难些。若只是寻常的屋子,倒是容易。”

    沈重接着问道:“我有块儿宅地,想只用竹子盖个竹楼,分为两层,上面住人,可行?”

    胡木匠沉思了半晌,说道:“不敢隐瞒小哥,俺实是没做过,不过却是肯定能做,不过是用竹料和工时多少罢了。只是这竹楼本地少见,又定会高过邻里宅院,怕会引得口角争执。而且隔不得冷热,春夏还好,这雨天冬季怕是难过。”

    沈重窃笑这原是借鉴后世去湖南旅游,在少数民族景区一见就迷上的,当时住了半个月都舍不得走,你们当然没有见过。于是就对胡木匠说道:“那倒是不妨。我的宅地就在山下江边,左右无人居住。你只说可是能盖,若能,我还有些想法,领你去实地看了再说。”

    胡木匠拍着胸脯说道:“虽是少见,但做起来实是简单,这就和小哥去看,可行?”

    “且先不忙,让令郎代为采购一番再去如何,我今日本是因为分家,一并来采购些日用的。我列个单子,就在你这里等着,回头一并给你银钱可行?”

    胡木匠笑道:“些许小事,只是不识字,吧,小儿记性好,错不了。只是小的家里银钱不足,须小哥先给了银子。”

    沈重点点头,便数着柴米油盐、锅碗瓢盆、针线被褥的说了好一大通,听得胡木匠父子直傻眼,感情这小公子是家徒四壁,啥都没有。胡木匠一时也记不了多少,想着就按着居家过日子去买总不会错,便说道:“这东西怕是不少,俺估么着至少要二两银子”

    沈重听了,差点一口水吐了出去。他虽然在这大明朝已经生活了十四年,可前十年也是过着富贵日子,汤家中上等水平,母亲也有钱,哪里cao心过营生。就是后面四年受了些苦,可第一年汤老爷子盯得紧,还是用着汤家的供给。后面三年仍是住在汤家的庄子,就是穿衣吃饭而已。自己手里本有银子,又时常弄些竹刻木雕卖给商铺,炒制些茶叶卖予定业大和尚,平日里打打猎向农户换些衣食。

    虽知大明朝银子金贵,日常用品物价不高,可这么些东西才二两银子,也大大超出了沈重意外,在潜意识里,他还把一两看做一百块钱的。沈重哪里知道,在明朝最穷的老百姓,只要不赶上天灾,手里有几亩地,一年只需七百文钱,就是平常的庄户人家,二两银子也能过一年了。现如今,大明朝相对稳定,北方的旱灾才露了个头,东北虽然连吃败仗,丢了大半个辽东,可整个明朝正处于盛极而衰前的巅峰。

    见沈重脸色不好,怕误会自己黑心贪渎他的银子,再影响了就要到手的营生,胡木匠忙道:“这是往全了买,有些物件儿不一定能买到,到时有剩下定还给公子,而且包管给您送回家去。你打听打听,老胡可有那贪心无赖的名声。”

    沈重见他误会,也不解释,给了他二两银子,说道:“我没有散钱,这是称过剪好的二两银子,你自去换钱吧,多了的就算是让你出力了。”

    胡木匠高兴道:“银贵钱贱,若是银子更用不了二两,公子稍坐,我们父子一起去,定给您置办全了。”说罢让儿子推了家里的大车,自己推了沈重的小车去了。

    沈重惬意得喝着水,四处瞧着铺子里的家什,看着手工活极好,就是式样又土又俗,看来若到时候由他做,却要自己设计把关才行。正想着,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少女的嬉笑声,回头一看,正是昨日一起采茶认识的,领头的一个是昨日给自己萝卜条的圆脸少女,后面几个也有印象,最后一个正是小芝。小芝她们见一个男子站在铺子里,原不在意,只是想穿堂去里面的宅院,不想瞧是沈重,一时也是一愣。

    沈重笑道:“原来是小芝,这里是你们谁的家?今日你们不是采茶去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芝气鼓鼓地不理他,那个圆脸姑娘脸红红地道:“这是我家,你这小哥怎么来了。今儿人多,周围好多村的人都去了,半日就采完了。我们今日还怪你呢,说好今日一同去,你答应了怎么不去,小芝都气坏了。”

    沈重瞅瞅在一旁赌气的小芝,心里一暖,便打趣儿道:“她是小芝,你叫什么来着。我原是想去的,可想到你们总将自己采的茶给我,回家少了岂不挨骂。”

    话:“才不挨骂呢,今日采少了,明日去东白山采去,哪儿的野茶更是卖的好价钱。”话毕,见沈重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便又高兴地说:“这是小翠jiejie家,这两个都是隔壁刘婶家的,大的叫巧儿,小的叫鲜儿。我也住在隔壁,也姓胡,和小翠儿是堂姐妹。”

    胡翠儿问道:“你这小哥怎么来我家了?我爹爹和哥哥呢?”

    沈重笑道:“被人家赶了出来,家里什么都缺,听,你们村过日子的家什都有,便来买。你爹他们见我不懂,帮我去买了。”

    小芝急道:“谁家这么黑心,你昨日怎么不说,交给我去给你置办,能省不少钱。”然后对胡翠儿说道:“小翠儿,一会儿可不许大伯赚了……赚了……”想着不好称呼沈重,便冲着沈重说道:“昨日听你说是叫沈重吧,我们以后叫你沈大哥可好?”

    沈重笑着点点头,见她们俩商量着一会儿怎么让胡木匠不许赚钱,便说道:“不当事儿,回头还要麻烦胡叔盖房子,总不能白干。”

    巧儿一旁伤心道:“沈大哥现在还没有住的地方么,真是可怜,那你现在住哪里。”

    沈重笑道:“就是昨日采茶东边的那座山上,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怜的,日子过得好着呢。”

    胡翠儿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可是城里汤家的那块儿山地,昨日听村里往城里送茶的马大伯回来说嘴,城里汤家坏了名声,贪了人家的银子还把人家的孩子赶了出去,然后自己又打成一团,如今大户人家都躲着他家走。那个孩子可就是你不成。”

    沈重听见汤家的事情开始发酵传播,便幸灾乐祸地点头笑着。见沈重肯定,几个丫头便义愤填膺地叽叽喳喳骂着汤家,还刨根问底地打听详细,沈重无奈摇摇头,说道:“我母子受了汤家太爷的大恩,不合再去说他,反正你们也听了个大概,就此作罢罢。”几个姑娘发散思维地想着沈重如何受气委屈、如何艰难度日,一时又是哭又是安慰沈重,沈重不由头大无比。

    正乱着,胡木匠父子回来了,还多了一个牛拉大车,三辆车都装得满满的,见了沈重便要上来表功,却被几个丫头一阵子介绍数落,胡木匠便犹豫心疼地要退还多余的银钱,沈重自是不要,胡木匠便又从铺子里装了一套竹木桌椅,才算了事。

    胡木匠对沈重说道:“沈家小哥,都准备妥当了,因东西多,又叫我家小二借了辆牛车套着,这就去如何?”沈重点头同意,便和他向外走,那小翠儿和小芝也闹着同去,撵了巧儿鲜儿回家,一行人、三辆车便回了沈重的家。

    先还是感叹沈重的这块儿山地景色优美,水源充足,到处是大片的竹林和榧树林,怕是要有十来倾地。可当看到山顶那简陋的竹蓬,胡木匠等人对汤家的流言都是信了个十足,小芝小翠更是母爱泛滥,哭着让胡木匠帮扶。

    胡木匠热心地对沈重说:“小哥,临时居住,存放家什倒是简单,让我家两小子先帮着搭个屋棚就是,也就是半日功夫。既然你要盖竹楼,咱们先去查看,倘若合适,几天就能安顿下来,可好?”

    沈重自然愿意,便拜托了胡家兄妹四人帮忙安置,自己拿了纸笔,和胡木匠下了山。

    一路上,沈重按照后世园林景区的样子,结合自己的布局,就何处高空取水,何处建茶舍凉亭,何处建桑拿房,何处建廊壁,何处造林荫小路,何处修石板道,何处做鱼池,何处挖深了弄个山中了个大概,胡木匠一边询问,一边心里暗暗核算。

    到得山下,又指着平地江面,说了竹楼的地址和样式,竹楼四处哪里种植花草,哪里修造假山瀑布,哪里挖凿人工溪流,哪里建个游泳池等等。最后指着江边,说道如何扩出水面,两边是临水长廊,中间是大大的长方形水榭,地下铺设空木桶和竹筒以便传音听曲。

    两人一聊就是小半日,沈重又用纸笔将刚才所述,画了地图,标明地址,并按建筑要求画了大概样式,听得胡木匠目瞪口呆。

    考虑了良久,胡木匠竟是比自己还要上心,拿着图纸,对着山形地势,又亲自上山下山、穿林过水的察看了几遍,方来到沈重身边,苦笑道:“沈小哥,这哪里是宅子,就是皇帝也住得了。别说盖这样的园林山水,没个万八千两银子也是不成的。”

    沈重听了点点头,也是头痛不已,看来和自己预料差不多,还是先暂时安个家,将那倚着亭台楼阁,看着山清水秀的园林梦放放,挣钱才是硬道理。

    胡木匠瞧着沈重一脸遗憾、心事重重的样子,却突然咧嘴一笑,摇头晃脑地说道:“若让小老儿来做,其实也不是难事,也就是百八十两的花费,就是小哥银钱不足少些,也不是不行。”

    沈重听了大喜,刚才的梦想又蒲扇着小翅膀稀里哗啦地飞了回来,抬头看着胡木匠那故作高深扮高人的模样,心里一万匹卧槽马呼啸而过,用手指着胡木匠,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