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十七 生者的思量

    在那之后的晚饭，是在东风谷早苗的病房之中吃的。虽然吃饭的气氛死气沉沉的。

    东风谷早苗没有什么食欲，而且她一直都晕乎乎的，但是她还是在雨桐十爱那沉默的目光之中硬着头皮喝下了两碗汤。雾雨晴枝似乎也感受到了现在这气氛的冰冷，只是悄悄地坐在一边，看着沉默地盯着东风谷早苗的雨桐十爱以及低着头的东风谷早苗。

    气氛就这样冰冷不堪。之后的护士小姐进来换过一次输液瓶，都被这诡异的气氛给吓得不轻，连出去的时候都是蹑手蹑脚的。

    东风谷早苗没有开口，雨桐十爱也没有提问。

    就这样，窗外的夕阳终于还是落下了地平线下，夜晚即将再次到来。雨桐十爱依然一言不发，带上了锅子，然后对着雾雨晴枝招了招手。

    “该回去了，晴枝。”

    “唔诶！？”

    雾雨晴枝显然没想到这两个人都是这样一言不发就要这样结束今天的探病，她惊异地看着雨桐十爱，然后在那黑色的眼瞳之中看到了平静的夜空。她突然就放心了下来，这个少年还没有让她失望过。她转过头，又看了看东风谷早苗。

    “那，我们先走了，好好休养哦，早苗jiejie。”

    东风谷早苗只是点了点头，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见到她这个样子，雾雨晴枝只能够又担心地看了她几眼，然后跟着雨桐十爱一起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东风谷早苗就这样继续静静地躺在床上，低着头。过了许久，她轻轻伸出了左手，摸了摸自己那被打的脸颊。雨桐十爱用的力并不大，在当时也只是刚刚能够让那一记耳光发出响声的程度，但是她知道，这一记耳光不是为了让她感到疼痛，只是为了表明雨桐十爱的态度。

    【任性够了吗】

    这是他所表达的。东风谷早苗低着头蹙着眉，感觉又什么东西在心底流淌，她知道那是愧疚。

    雨桐十爱自然是不知道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发现自己发着高烧倒在公寓里并且送自己来的是他，为了自己奔走的是他，但是自己当时却想起的是那雨夜之中终究是挣扎着滚出了箱子的那只灰猫。她虽然心疼地将之捞回了箱子里，推进了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但是她还是很担心那小家伙。

    她们都是一样的，但是如果能够多一个能够活下去，找到归宿的话，总是好的。

    如果那只灰猫能够活过这个雨夜，如果它能够找到一个喜欢它的主人，那么它就不会像自己一样，会需要在这个钢铁都市之中独自徘徊。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尽管头晕脑胀，依然跑出了医院，去找那只灰猫。

    但是她到了那里之后，怀着异样的心情找到那个纸箱的时候，里面那个孩子的尸体已经冰冷了。

    那个箱子之后被她放在了垃圾箱一旁，然后她回到了秋千那里。雨夜之中，她挺过来了，它没有。她有种感觉，这孩子是代替自己死的，像她这样，已经没有人需要，已经被自己所梦想着的两位大人所抛弃的人，死了就死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那个孩子，那么小，在纸盒子里见到自己的时候，那么努力挣扎。

    但是它还是死了。

    东风谷早苗害怕见到它的尸体，害怕那浑浊无神的眼珠上干涸了的晶状体褶皱，害怕那张开却无法发出绝望呐喊的嘴巴，以及开始黯淡下来开始掉落的毛皮。那好像在预示着她也将这样可怜地被抛弃在东京的雨夜之中一般。

    雨桐十爱的那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才稍微有了一分活着的感觉。这个叫做雨桐十爱的人还在担心着她。之后披上身子的那一件呢绒大衣也很温暖，让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一点点被拉回到了人间一般。

    所以她现在摸着自己的脸，回忆着被那个人打了那一巴掌的时候。那个人的气息，那个人的手，那个人沉默的目光，那个人温暖的大衣。她眼神动了动。

    那件大衣现在都还盖在她的被子上，她轻轻将手伸进了大衣之中。那个人的温度好像都还在里面温暖着自己一般。就像是那天的喵太郎一般，被他用外套轻轻地裹住，然后抱在了怀里。

    “很温暖吧……”

    她咬了咬牙。一定很温暖吧，但是这样的事情，只有喵太郎得救了，而昨天晚上的那只灰猫却只有一个无力的自己替它挡了那么几滴毫无意义的雨丝。她实在是太失败了，被神大人们抛弃的她，什么也做不到，雨桐十爱能够拯救的，她却只能让对方的尸体躺在那纸盒之中，留在垃圾堆边。现在苟活过了雨夜的她，却又在享受着对方的大衣里的温度。

    这是生者的温度。

    所以，这是愧怍，生者对死者的愧怍，幸运者对于不幸者的愧怍。东风谷早苗这个雨夜的弃猫，被神大人们抛弃了的风祝，在这个雨夜，与那只灰色的弃猫一起坚持着度过雨夜，但是她被人救了，那个家伙却没有。

    所以，这是愧怍，不得不有的愧怍。

    但是同时，作为被拯救的人，她又自己因为自己的愧怍跑到了外面，让雨桐十爱再次担心，这让她的愧怍再次加深了。一个连别人救回来的生命都不好好珍惜的人，有什么资格被救，而不是那灰色的猫被救。

    她轻轻地擦了一下眼泪，将那件大衣抱了起来，抱在胸前，将脸埋了进去。大衣上有着雨水的味道，阳光的味道，风的味道，灰尘的味道，各种各样的味道，看来雨桐十爱的工作相当的忙碌，辗转了各处。其中的味道如同少年走过的路一般清晰可见，其中唯独无法确认哪一种是他的气味。

    东风谷早苗的翠绿色的眼瞳中带着几分可惜，然后叹了口气。

    这时，房门发出了轻响，那个换药水的护士小姐有些畏畏缩缩地慢慢走了进来，在看到房间里只有东风谷早苗之后，松了口气，情绪稳定下来地走了过来。

    “感觉好些了吗？”

    东风谷早苗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有些头晕，但是的确比之前好了很多，估计烧也快退了。这样的态度让护士小姐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好转了，但是记得还是要注意休息不能受凉，特别不允许自己跑到外面去。”

    对方的话让东风谷早苗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她露出了几分歉意的笑容。

    “抱歉，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听到了东风谷早苗的保证，护士小姐算是满足了很多，她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两声，然后出门去了。东风谷早苗在护士小姐离开之后，原本支撑起来的笑容也消去了。她继续低下头，看着自己抱着的大衣。

    “……大概。”

    她补上了未说完的最后一个词。被捡回来的猫只有一只，既是喵太郎，也是东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