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忙碌的一天
城市像是被阴影笼罩住一样，也许是因为上方的乌云挡住打算亲吻大地的晨光。 一栋银白色大楼矗立于城市的中央，尖塔似的大楼接近有二百米高，光滑的外墙让人误以为是由玻璃装嵌而成，充满科技感。 以大楼为中心，栉比鳞次的小型房屋在大楼的上、下、左、右划分出四个民房密集的住宅区域。 放眼看去，仿佛一座教堂落在女巫的幽暗森林中一样。简单点说——鹤立鸡群。 四个住宅区各有一条横宽十米的中央大道，全长八百米，将民房地带分开两半，并连接着远处银白大楼前的门扉和另一边尽头的城墙。 宽阔道路铺设了大理石制成的石板，路面非常平整，高雅庄重，道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反观大道两旁的住宅区域，星罗棋布的房屋形成无数纵横交错的细窄小巷，满地泥泞的巷弄让人难以行走，不得不放慢脚步。 房子十分简陋，搭建用的材料仅有铁皮和方木条，整体结构可以说是七零八落，东歪西倒，像是赶工搭建的临时住所一样。 如果风势强劲一点，房子会摇曳不停，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令人担心会随时倒塌下来。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在泥路上走着。尽管他已经习惯这边街区每日如是的工程噪音，但是尘土飘扬的环境还是令他不禁加快脚步。 男子栗子色的短发在这个国家中比较少见，大多数人都是金发居多。与他身上穿的脏衣服不同，头发看上去干爽整洁，右边的浏海稍过眼眉。 一双更为罕见的琥珀色眼睛，未到黯淡无光，只能说不到炯炯有神，给人一种缺乏干劲的印象。 大概落在一百七十厘米左右的身高，男子算不上壮健，也算不上瘦弱。 精致的五官与身上的脏衣服形成强烈的反差感，虽然容貌给人一种弱势的感觉，但是肯定不会有人反对用清新俊逸来形容男子的脸。 可惜衣着导致他整个人的评价下降不少。 健步如飞的脚步，男子拐了两三个弯之后来到宽阔的大路上，转眼已走到银白大楼前方的门扉前。五高米的厚重铁门上雕刻了荆棘般的装饰，两旁各站着一个穿着军绿色制服的守卫。 为免过多民众进入到大楼内，「援助中心」特意设置一个检查站，安排守卫控制人流。 男子拿出印有自己样子和姓名的识别牌，门前的两个守卫看了一眼后便让他通过。 这栋银白大楼，是「救世会」为了向一般民众提供粮食、物资、日常用品以及租借「仿生人」而设立的「援助中心」。 他快步走进大楼里面，前往员工专用区域。 男子是这个地方的职员。 「克里斯，今天这么早来上班喔」 「昨天早睡，所以早点起床。你也很早呀保罗。」 「哎，这里是我的『家』嘛，早点工作又不会怎么样。你也可以把这里当你的『家』呀!」 这个满脸胡渣，顶着一颗光头的中年大叔说到「家」的时候，双手交错地握在一起，脸上满是感恩，仿佛在对神祈祷一样。 “嘟”的一声，名叫克里斯的男子从打卡机上收起识别牌。他皮笑rou不笑的看着保罗说:「嗯，我先忙啦，午饭见。」 保罗跟他挥挥手，无奈道:「好吧，午饭见。」 保罗看着克里斯渐远的身影轻声道:「唉，都过去这么久，还是未融入这个大家庭，真拿他没辨法呀...」 离开员工专用区域后，克里斯穿过一条同样是银白色的长廊，来到人声吵杂，异常挤拥的大堂里。虽说是异常，其实克里斯已经司空见惯，挤拥到水泄不通的大堂才是他的日常。 这里是申请援助的服务处，每天有数百人来此轮侯。 预料到今天将会忙不开交的克里斯经过人群，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他徐徐地打开电脑，把桌上杂乱的文件整理好，接着穿上挂在椅背上的白色外套。外套左胸和背后的位置也印有「职员」的字样。 目光投向人群的克里斯深吸一口气，同时替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他按下在电脑旁边的按钮，“叮”的声音响起。 服务处前方一根长方型的柱子亮起绿灯，乱成一团的人群开始井井有条的排起队来。 来到「援助中心」工作的职员，有半数以上都是独自一人，无依无靠——因为战争而失去家人、朋友、住所。 所以「救世会」设立「援助中心」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让这类不幸的人聚集在一起，彼此扶持。 ——成为彼此的家人。 「小姐，你申请的援助已经成功批核，请跟着『士兵』从那边走，谢谢你。」 申请援助的女性握住克里斯的手，不断点头道谢。这时，一台身穿军绿色制服，酷似军人的仿生人来克里斯负责的服务处旁边。女性看见「士兵」后才一脸不情愿地离开。 奋斗工作许久，克里斯面前的人群有明显减少的迹象，时间来到中午十二时正，是「援助中心」的午饭时段。 从各种责备中得到解放的克里斯，像逃离什么般飞快地离开大堂。 原因不在于克里斯真的饿坏肚子，是因为—— 「救世会」所设立的「援助中心」并非随便派发物资给民众。民众需要来到中心，填写好表格后去服务处办理申请手续。 「援助中心」有着严谨的审查过程，而克里斯的工作就是负责审查申请人是否符合资格。 每当克里斯对申请人宣告申请失败，只会出现两种情况。被人用脏话骂得满脸口水，听泪流满面的人苦苦哀求。 两种情况他都受不了。但是克里斯依然在「援助中心」工作了两年。 为讨生活，难受变忍受，忍受变接受。这是社会人士的悲歌。 又是一条银白色长廊。两旁的墙壁上分别写着:「往员工饭堂」和「闲人免进」。 克里斯双手插进裤袋，在长廊上慢步走往饭堂。 沿途一个在扫地的大叔看到克里斯后，跟他打起招呼来。 「午安，克里斯先生。」 「午安。」 克里斯瞟了大叔的衣服左胸位置一眼，上面写着:「仿生人116号」。 「今天轮到你值班啊，午饭时间人来人往，你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大楼内部的装潢也是银白色，即使是些许的污迹也会十分显眼。克里斯不明白116号为什么要选这个时间做清洁工作。 116号一阵憨笑，挠挠头，温声道:「也对，不过我是『清洁型仿生人』，除了打扫之外......我也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呢....哈哈....」 克里斯先是征了征，然后耸耸肩:「那随便你吧。」 「嗯，谢谢，祝你有个美好的下午，克里斯先生。」116号待克里斯走远后，继续埋头工作。 「清洁型仿生人」算是常见的型号之一，人们通称这类仿生人为「洁净者—Cleaners」。 顺带一提，「军用型仿生人」——「士兵—Pawn」也是较为常见的型号。 家里也有一台仿生人的克里斯，是属于对它们比较友善的一类人。大多数人并没有真正将仿生人当成「生命」看待。 尽管科学层面来说——仿生人只是机器。 不过它们拥有思考、学习、判断能力。只有情感方面没有被设计出来。 人类却认为既然没有情感，便可以随便对待。甚至是糟蹋它们。 踏进饭堂没两步的克里斯，看见坐在远处的保罗热情地向自己招手。 「克里斯!这边有空位，快过来!」 朴素的饭堂近乎座无虚席，四周各设置了几张自助餐台，让员工自行选择食物。饭堂放满长桌，一张桌子能坐下二十个员工。 克里斯随便挑选几款食物，拿了一大碗饭。份量足以让两个大男人吃饱。 当他坐到保罗旁边时，保罗先是愕然，再打趣问道：「这是你人生最后一顿饭吗？太多了吧？」 本来正把饭往嘴里送的克里斯闻言后顿住。 「是的也不错。」 他假笑一下，接着吃下一口饭。看到保罗定住愕然的表情，克里斯连忙摆摆手。 「没有啦，只是今天来申请援助的人数有点多，我顺便把晚餐的份量也吃掉而已。」 保罗像是松了口气般，肩膊的力道也放松下来:「别太cao劳啊年轻人，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兄弟姐妹』帮忙啊。」 保罗拍拍克里斯的肩膊，随后招呼其他相熟的职员过来吃饭。转眼间这一桌已经坐下十多个人。 他们交谈甚欢，气氛极佳。只有克里斯一人默不作声，低头努力地清空碗里的饭菜，显得格格不入。 而保罗不时会瞄两眼克里斯的神情，想找个好时机让他参与到话题中。可惜克里斯明显连听都没有听，保罗只好无奈放弃。 待克里斯吃饱离开之后，保罗快步从后追上，叫停了克里斯。 「年轻人，你刚刚好像没有什么精神喔」 克里斯礼貌地笑了笑:「还好，只是不习惯吃饭时说话而已。」 保罗不禁叹息一声。 「你啊，都来『援助中心』快两年，还是跟第一天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大家担心你是不是始终不适应这里呢。」 「保罗，说真的，有心了，很感谢大家的担心，我没事，在这里也过得挺好，只是....」 克里斯欲言又止，把说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肚子里去。 「啪啪」两下声音在空无一人的银白长廊上回荡着，是保罗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是这里资历最老的前辈!有什么困扰你的，直接跟我说吧!」 他人的关怀化成暖意，渗透克里斯的内心。不过他没让这种感受流露于脸上，维持住自然的表情。 「只是.....失去过一次的东西，我不想失去第二次。不开始——不会结束。」 也许是第一次对别人坦露自己的想法，克里斯的声音变得有点颤抖。他马上又补充一句: 「我没事，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好吗」 露出困惑表情的保罗歪着头，不知道如何回应克里斯。 「谢谢啦，先走啦。」 陷入尴尬的气氛，克里斯拍拍保罗的肩膊，转身离开，留下他一人呆在当场。 「这样的状态才令我们更担心啊混蛋!」视线落在克里斯背影的保罗，低声喃喃骂道。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可能钻石算是其一，却仍能被粉碎，更不用说其他东西。 对克里斯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人或事会消逝，而是你曾经拥有，可是没有辨法一直拥有。 当拥有得愈多，到失去这一切的那一刻，伴随而来的痛苦只会愈猛烈——年仅二十二岁的他早就深谙这个道理。 「终于搞定.....呼....累死我啦...」 把桌上文件一扫而空的克里斯深深靠进椅背，享受着如释重负的解放感。 这个时间，大部份职员已经下班回到宿舍休息。对的，「援助中心」其中一个福利是员工宿舍。 宿舍建在大楼旁边，虽然没有奢华的设计，房间亦不宽敞，不过总比住宅区的破房子好上很多。 白天车水马龙的「援助中心」，夜里变得阒寂无声。一份莫名的孤独感在克里斯心头涌现，很快又被逐出去。 他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回去。 克里斯没有在员工宿舍住下。因为员工宿舍规定，即使员工有家属，也只能让本人入住。 因此他在住宅区租了一间房子，正好在中央大道旁边，十五分钟便能从「援助中心」回到家里。 “笃笃” 「希密兹，是我。」 克里斯敲响破烂民房的门扉，喊出必定在里头的人的名字。 “咔啦”一声，一个衣着得体，温文优雅的白发老年男人打开门。他微微一笑，温声说:「欢迎回来，克里斯少爷。」 希密兹身穿灰色的西装背心，领口和口袋的边缘用黑色布料点缀。在背心底下穿了一件，没有一点皱折的白色长袖衬衫。当然少不了一条黑色的领带。 下身是黑色西装裤，亮丽的黑色皮鞋。虽然它是仿生人，却与真人无异。 希密兹的衣着打扮，跟房子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这间外观简陋的房屋，内里没有惊喜的反差。如同外表一样，内在也是简陋得让人啧啧称奇。令人不禁心想这么狭小的空间能住人的吗 进到家里，克里斯第一时间往前走两步，拿起木桌上的水壶替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光。 他再往左走两步，坐在床铺上。基本上这个空间三步内走完。 最左边是克里斯的床，中间是木桌和两张收在底下的木椅子，还有最右边连转身都有困难的洗手间。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别叫我少爷嘛，叫我克、里、斯。」 即使克里斯语气严肃，表情认真，希密兹也不打算让步。 「呵呵，那可不行。老夫侍奉少爷的氏族一百年来，从未试过直呼氏族当家或者继承人的名字。」 「哎呀...」克里斯有点烦躁，揉了揉脑袋。「什么氏族不氏族，早就在『百年战争』中没落了不是吗你亲眼看着的对吧」 「尽管如此，老夫是『佣人型仿生人』。是为了侍奉少爷的氏族而被制造出来的。」 希密兹把右手放在左胸上，左手则负在身后，对着克里斯鞠躬。 「唉...随便你——」 刚刚的对话给予克里斯一种既视感。他「啊」了一声，说: 「今天在『援助中心』看到一个『洁净者』，它的说法跟你刚才说的有点像。你们『仿生人』全都是这样的吗」 希密兹挺直腰，把右手也负在身后，闭上双眼。克里斯知道希密兹这个样子大概是在资料库里寻找答案。 「嗯....如果少爷你是问关于『洁净者』的系统设定...我在资料库中找不到相关资讯。如果是关于其他『管家—Butler』的系统设定，那么答案是肯定的，毕竟跟我是同一型号的仿生人。」 「.....我问的——」 不等克里斯说完，希密兹打断他的发言，把话抢过来说。 「呵呵，老夫当然明白少爷你想问什么，但事实是，除了侍奉少爷你之外，其他事情我通通不感兴趣。」 希密兹再次对克里斯鞠躬行礼。 「我是为了侍奉你的氏族才出现在这个世上，如今百年过去，这段时光的意义早已胜过脑袋里那块晶片的系统设定。」 「不是吗少爷。」 仅抬起视线的希密兹，眼里闪烁着强烈的忠诚心。却用强逼同意的语气说着。克里斯无奈地退让。 「是啦是啦，我跟你相处的时间比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还要久，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不小心脱口说出真心话的克里斯，害羞得猛地别过头，不让希密兹看到自己的表情。 伴他左右二十载的希密兹怎会发现不了，既然克里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样子，干脆假装没有看见吧。 自从「那件事」之后，克里斯不再愿意与人深交。他与所有人在关系上保持一定距离，不会太亲密，也不会太陌生。 唯独对一台仿生人，也是唯一的亲人——希密兹敞开心扉。 这时—— 本来洋溢着美好温情的房间，被不速之客打扰—— 「警告!!!警告!!!」 眼睛亮起红光的希密兹，从像装有扩音器般的嘴里，发出快要震破耳膜的机械声音。 仿佛感应到危险逼近般，希密兹一下扑倒克里斯，以自已的身体保护他。上方传来「轰」的一声，整个房顶竟然被掀飞。 震耳欲聋的警告声终于停下来，双眼的红光亦熄灭了，希密兹抓住克里斯的肩膊，一下把他翻过来。 「没事吧少爷」 不小心吸入些许灰尘的克里斯，一边咳嗽，一边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受伤。 「房顶终于撑不住，塌下来了吗」 露出放心表情的希密兹举目望向上方，摇了摇头，否定克里斯的说法。 「不，不是塌下来。是有东西高速掠过——撞飞了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