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广场舞
; “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 南风广场上，悠扬的音乐声中，郭玉步履轻快地踩着音乐节拍，跳着优美的舞蹈。 这一年，广场舞在青鸟市开始流行开来，一个大功率的录音机，或一台大功率的带低音炮的音响，一群大妈、大叔和大爷，偶尔夹杂着几个年轻人，就组合成了一群欢快的舞蹈队，变成了城市里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老周，你要专心点跳，运动要位才能减肥。”郭玉一边跳着，一边扭头对身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说道。 中年男子叫周博山，虽然看上去还不算太胖，但已经有些啤酒肚了，而且血脂有些偏高。 郭玉和她的老公周博山都是一所中学的老师，收入在青鸟市算是中下水平，两人省吃俭用，用近十年的积蓄在郊区建了一栋两层楼的房子。 郭玉当时只是图郊区地方清静、地皮便宜，修栋二层楼，今后可以和女儿住在一起。 但当青鸟市的房价大涨之后，很多人也开始在郊区修建房子。天长日久，郭玉家附近竟然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私人别墅区，郭玉这套房子的价格因此也水涨船高，不到五年就翻了一番。 为此，郭玉的同事都夸她有眼光，早早地修好了别墅，坐等升值，并因此迈入了中产阶级的范围。 这套二层楼，也成了郭玉最重要的资产，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人生资本。 周博山原本最喜欢运动，每天早上都要沿着郊区公路晨跑，晚上还要去附近的南风广场散步和打篮球。但今年以来，周博山的运动量急剧减少，而且似乎多了很多心事，周末总喜欢宅在家里喝啤酒解闷，肚子也因此日见肥胖。 郭玉起了疑心，有一次趁着老公喝醉了，开始细细盘问，终于问出了一个让自己吓了一跳的真相—— 周博山想提前给女儿挣一份好嫁妆，因此一直在琢磨着怎么赚些外快，听表弟说现在的股市好赚钱，去年他便悄悄地取出家里的积蓄，投入了股市，并在表弟的推荐了，买了一只股评家很看好的股票，名叫包钢稀土。 原本周博山准备赚了钱之后给全家一个惊喜，没想到只得到了惊，没得到喜——他的运气太糟糕了，进入股市的时间是2007年9月份，那时大盘已经冲到了六千点附近，之后就跌得稀里哗啦，没多久就跌到了三千点附近，一下子把周博山套住了，而且是严重套牢。 眼看家里的十多万积蓄转眼间缩水了一半，周博山急红了眼，找到表弟兴师问罪。 表弟手一摊，无奈地说道：“表哥，算你运气不好。别人都赚到钱出来了，你进去晚了，所以挨了一刀。不过没关系，现在股市跌到三千点，都跌了一半了，已经见底了，很快又会涨上去的。你现在再筹点钱去抄底吧，这样可以摊低成本，解套更容易，赚钱也不难。” 周博山半信半疑地回到家，在网上查了一下，发现几个很有名的股评家都在说三千点是铁底，现在杀进去只赚不亏。 有一个股评家甚至以自己的名誉和项上人头担保，担保三千点是非常安全的政策底，政府绝对不会坐视大盘再跌破三千点。 看到这些专家们言之凿凿的技术分析，纵横中外的基本面分析，周博山觉得很有道理，为之心动，决定再筹一笔款进去抄底。 可是家里的钱都杀入股市里了，又能再去哪里筹钱？ 周博山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了自家的这栋小别墅。 “现在是值得卖房卖血抄底的大好时机，投入一栋别墅，明年就能收获两栋别墅……”某个股评家极具**性的话，在周博山的脑海里不断回想。 一咬牙，周博山便决定拼了，他找了朋友，把家里的别墅悄悄地抵押了出去，贷了80万，再次杀入股市抄底，全部买了包钢稀土。 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和沈静将母亲的养老金投入到股市的结局一样，周博山投入的这80万，也再次被严重套牢。 随着大盘跌破两千，周博山越来越沉默。眼看着在股市里的资产越来越少，他开始借酒浇愁，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运动健身了。 这种颓废的生活，直到被妻子郭玉审问出真相，才戛然而止。 “老婆，你把我休了吧。”周博山借着酒劲，诚恳地认错，“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女儿。” “你想得美！”郭玉拧着周博山腰间的肥rou，狠狠地掐了一把，咬牙说道，“就算要休掉你，也得让你把亏了的钱赚回来再休！” 那一晚，一向坚强的郭玉，忽然觉得天都塌了，也破天荒地哭了一回。 郭玉不懂炒股，她只知道，因为股市这个害人的东西，家里的积蓄没有了，房子也被抵掉了，导致整个家庭都严重套牢。 更可气的是，直到这时候，她才得知真相。 第二天，郭玉就把老公强行拉到南风广场陪自己跳广场舞，说道：“钱没了还可以再挣，人没了，家也就没了！” 周博山感动地望着嘴硬心软的妻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从此毅然加入了广场舞大军。 而从那之后，郭玉也开始关心起股票来，并在股吧里打听各种消息，最后进了奇迹群。 她在群里的名字，叫玉影。 因为她的名字中有个玉字，同时又觉得网络上的经历就如同现实生活的倒影和缩影，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由于担任多年英语老师，郭玉的沟通能力和学习能力都很强。她就像个勤奋的学生，在群里吸收着各种观点，并善于用自己独特的人生哲学来理解、阐述炒股哲学。 很快，郭玉便从一无所知的门外汉，变成了遇到行情变化也能说出一些正确意见的股民。虽然她依然不怎么懂技术指标，但在炒股理念和炒股心态上的进步速度，令群友们惊讶。 坚强和乐观，开朗和善良，使得郭玉在群里大受尊敬和欢迎，加上她在群里很活跃，群主奇迹甚至把她设为了群里唯一的管理员。 这也让郭玉颇为骄傲，因为她不懂炒股技术，却在这个炒股群赢得了唯一的管理员位置。 而进了奇迹群之后，由于周博山电脑打字速度很慢，所以一般都是郭玉在网上聊天。形成习惯之后，郭玉越来越喜欢在群里和股民们聊天，便不客气地喧宾夺主了。周博山晚上几乎没有机会用电脑，只有早上起来看群里的聊天记录。 周博山也很喜欢奇迹群里的聊天气氛，因此每天都会爬楼，把群里的聊天记录一句不拉地看完。 为了不和郭玉的电脑使用时间冲突，周博山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每天早上六点他就会准时醒来，起床打开电脑，登上郭玉的qq号，查看聊天记录。 就连丁旭都没有想到，有一个在群里没有id，也从未说过话的人，却始终默默地看着所有的聊天记录，是奇迹群的另一个忠实粉丝。 只可惜，虽然丁旭一直看好包钢稀土，但这只股票实在太不争气了，竟然一路下跌，最近更是跌破了六元大关，上周五收在5.99元，让周博山这个周末都没过好。 今天是星期一，但周博山根本没敢去看电脑上的股票行情，他怕笨笨说的“4万亿利好其实是利空”这句话变成现实，怕包钢稀土再跌，跌破五块，跌破四块，跌到股海无边和八卦预言过的三块二。 如果真是那样，这栋房子基本上就不会再属于自己了！ 他怕，很怕，所以最终他选择了逃避，他根本不敢去知道股票行情。 但4万亿的消息又始终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心神不安，所以今晚他虽然在跳广场舞，却始终跳得心不在焉，手脚也始终软绵绵的。 郭玉似乎猜出了什么，她今天上课时一直在关注着包钢稀土的行情，也欣喜地看到股票涨停了。只是老公始终没有打电话给自己，她便猜到老公现在是不敢看行情了。 郭玉偏不告诉他，就是想让他自己去体验这份惊喜。 只是看到老公这副疲累的样子，郭玉又有些不忍心了，她白了丈夫一眼，在两段舞由的停歇阶段，走到丈夫的身边，轻声说道：“你今天没敢看股市行情吧？包子涨停了！” “什么？”周博山没听清楚。 “包子今天涨停了！”郭玉大声说道。 周博山愣住了。 很快，下一曲又开始了。 周博山继续发了好一会呆，这才忽然很用力地跳起了广场舞。 这是一曲有踢腿动作的彝族舞步，讲究舒缓自然，周博山却大开大合，硬生生地把这曲舒缓舞步跳出了走正步的感觉。 这一刻，他仿佛是一个扛着刺刀的老兵，正冲出战壕，和敌人决战拼刺刀。 或许，每一个老股民都是一个老兵。股市，就是他们一生的战场。 一日股民，终生股民。一日战士，终生战士。 “唉，男人啊……” 不知为什么，郭玉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