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们听了政府和学界方面的意见,但是经济运行的根本,到底还是要企业的经营者们去执行。我们的理论、我们的政策,究竟是否符合实际,是否能达到我们想要实现的目的,终究还是要听一听实际执行者们的意见。今天的会议里我们还请来了当前社会上站在最前沿的一批企业家,下面我们就来听一听他们的意见。” “我们的政府和企业,接下来几年里主要的工作任务,无疑就是要治理目前无序的经济发展态势,对已经有失去控制迹象的通货膨胀,重新纳入国家的控制。” “对此,企业界的同志们有什么意见呢?” 随着李主任的话音一落,工作人员就已经将活动的话筒纷纷送到了胡文海和鲁冠球这群人的手上。不仅如此,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向着这群人集中过来。 “我来说两句吧。” 鲁冠球果断的接过话筒,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开始讲话。 “刚才听了政府和学界的领导和教授们的发言,我作为一个企业的经营者很受启发啊。关于需求和生产的关系,通货膨胀的形成便是两者的差距过大造成,这是我过往没有考虑过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乡镇企业的厂长,我用我自己的眼睛和经历,来说一说我对通货膨胀的看法。” “既然通货膨胀的表现是货币投放量过大,那么多少货币是合适的呢?这要依赖于我们的生产力,生产力发展了,自然市场可以容纳更多的货币。但是我们的生产力目前落后于货币的增长速度,原因是什么?为什么我们的货币投放不能和生产力发展相平衡了?” “刚才有位教授说,国企大量向财政部借贷,导致了央行只能不断印钞向国企放款。为什么?在我看来很简单,因为现在很多国企,如果银行不放贷款,自己生存都有困难。” “国家发放的贷款被用来向工人发放工资,然而工厂生产的产品却不及工资的价值,结果自然是社会上货币和消费品的差距越来越大。” “治理通货膨胀要两手抓,控制货币投放量,但怎么控制?恕我直言,这种无原则向国企输血的做法不得到控制,货币投放量是刹不住的。而不对国企的体制进行改革,国企生产力就得不到提高,消费品和货币之间的差距就不可能缩小。所以减少货币投放量和控制需求只是治标的方法,要想治本,我看还是要进行国企改革。” 鲁冠球的话让其他人不由面面相觑。 确实,似乎谁也没有把问题向着这个方向想过,很多经营不善的国企现在都是指望着企业从银行借贷发工资。哪怕是坚持生产的企业,因为其计划经济性质,获得的报酬在市场上高于生产产品的价值,也相当于财政间接的对其输血。 正是全国性的国企运转效率低下,实际上才是通货膨胀的根本原因。要说学者和领导们没有这么想过,显然是不太可能。若非如此,国企改革的压力也不会这么大。 但真有人说,国家在花钱养了一群吃白饭的,这话也不是谁都敢说的。 国企的势力有多庞大?毫不客气的说,百分之九十的城市人口,都是国企的既得利益者。指责国企,差不多就是和当今中国的主流力量作对。 所以国企们伸手向财政部借贷,财政部根本不敢不借。这条输血线路断了,接下来那就是全国动荡的局面。 哪怕知道是饮鸩止渴,那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坚持下去了。 通货膨胀的治理,只敢从技术性的各种市场层面动作,而轻易不敢去动这条最大的货币放量通道。 如果国企都能实现不必从银行借贷,或者借贷资金能够用于扩大再生产。那么货币投放量当然就会和生产力发展的效率联系起来,哪怕是有一定的通货膨胀,也能反应到市场消费品的增加上,通货膨胀反而对经济有一定的推动意义。 可这话,毕竟是好听不好说。 果不其然,鲁冠球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全民所有制是我国绝大多数企业的性质,改革牵动的不仅是全国经济形势,甚至是意识形态和政治形势。鲁厂长说要改革就改革,如果出了问题怎么办?你担得起责任吗?” “国家也不是不要国企改革,至少一直在寻找国企改革的出路嘛。在寻找到出路之前,也不能完全不管通货膨胀的高速增长吧?” …… 面对一个个前面座位的“大”人物的反驳,鲁冠球没有丝毫胆怯,反而英勇的拿起话筒反驳起来。 “请恕我直言,抛开意识形态站在一个企业经营者的地位来说,我有一句话要给与大家忠告。所谓的全民所有在管理上,基本就是全民没有。正是因为没有一个明确的自然人可以代表企业的产权所有,国企实际上是没有责任,也没有需要负责人的人。因为全民所有的全民,并不能亲自对国有企业的管理进行cao作。国企经营的好与不好,对于经营者来说并不是一个关系到个人前途和命运的问题,也就不存在对全体国民是否负责的问题,因为即使经营者不负责,全民也不会对他有什么约束力。” 有人听了他的话,不满的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企业经营的管理不是还有上级领导部门吗?” “如果上级领导部门真的管用,我们的国企为什么还要高呼简政放权?事实已经证明,上级领导部门的管理往往是乱管理,因为全体国民对上级领导部门实际上也是没有约束力的。我们的政治架构决定了,全体国民能够约束的只有全国人代会,但全国人代会一年才开一次,能管的了什么?” “那你的意见是什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国企管理本来就不能指望全民决策,这不是荒唐嘛!” 鲁冠球眼前一亮,实际上,他早就已经在等着这句话了。前面的长篇大论,原本就是为了进入正题的铺垫。果然,他拿起话筒神采奕奕的说道。 “我的意见就是,对国企进行股份制改革!明确产权,国企管理和政府分离,组建国企的专业管理机构。” 说到这里,鲁冠球忽然侧头看了胡文海一眼,然后接着说道:“各位同志不知道看过今年前些时候,经济日报上一篇来自绣城的文章没有。绣城计算机厂的厂委书记总结了绣城计算机厂在工作中的一些创新。绣城计算机厂的菊花牌如今在国内市场、甚至是国际市场上,都有很好的表现,说明他们的改革应该是卓有成效的。” “这其中管理和所有制的改革引起了我的注意,薛书记在文章中提出所有制和经营方式分离的提法,所有制可以是全民的,但是经营方式是要以企业的发展为目的。企业是国家的,管理是企业本身自发的行为。企业的管理者不应该是政府指派的,而是在经营中直接受益的股权所有者做出的选择。只要股权所有者的身份是国家机构,那么我们的所有制就没有发生改变嘛。” “经过我的了解,绣城工业局早就已经在摸索这方面的模式。在1984年以前,绣城拥有大小企业上千家,面临的问题和全国各地国企相差不大。但是从1986年以后,绣城企业数量开始急剧减少。到目前为止,国企数量只有一百多家。但绣城企业并不是破产倒闭,而是在进行有序的合并和优化。几个从合并过程中崛起的集团,包括绣城电子计算机公司、绣城重工集团,绣城化工公司和绣城百货公司、绣城劳动服务公司等,这些企业在国内相关行业可以说是都很有一番作为。” “究其原因,我认为绣城工业局章明杰局长在管理中做出的新尝试。” “企业经营者和政府工作人员身份脱离,经营不善则要被经营良好的企业合并。企业工人待遇由企业效益决定,企业经营者由其业绩决定,产权归属绣城工业局但工业局并不干涉各集团的具体经营行为。绣城工业局起到的作用,仅只是类似于股份制企业中董事会的作用……” 鲁冠球的这番发言,听的再次众人目瞪口呆。看的出来,他们并没有想到今天这场会议,竟然会向着这个方向发展。 但是鲁冠球提出的方案,也确实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所有制和经营分离,只要持股的是国家机构,那么所有制就没有变性。股份制下,企业经营有了直接受益人,似乎确实能达到明确产权的作用?对企业管理部门进行改革,将目前的体制向股份制董事会的方向来改进。这既避免了上级机构对下级企业的过渡干涉,又明确了产权的所有者。 要知道在国企改革中,产权的明确始终是一个艰巨的、无法回避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