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拼
修行第二境,蜕凡。 修行第三境,圣觉。 蜕凡巅顶,距离圣觉仅差一步,于诸多修行者而言,乃是梦寐以求的好事情,可是于真正了解此中内情的,如天蛇法王这般修行者而言,那真的是一件好事么? 真种修行愈是天赋出众,愈将更早承受那种……痛苦! 性魂被撕裂,被立于诸气顶点的主尊嚼食的痛苦! 虚真额角冷汗缓缓滴落,内心恐惧无以复加。 他亲眼见到了天蛇法王跨出那一步,自‘圣觉’顶点,迈入第四境时的情景。他看到巨大的主尊魔影降临殿宇,按住相比于祂而言极其羸弱渺小的天蛇法王,将她的性魂一缕缕撕扯下来,大口嚼食! 那是他终生难忘,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而天蛇法王像是未注意到虚真脸上愈发浓重的恐惧之色,接着道:“待你达到圣觉顶点的时候,也将避免不了如我当初那般,迈出那一步。 或许,你能得到诸佛神圣的眷顾,真正进入破妄之境亦未可知? 可是凡事总有万一,万一主尊未得眷顾于你,你会是如何下场?” 自第三境迈入第四境‘破妄’,能一举成功的才是数十万中无一。 更多的修行者,皆是如天蛇法王这般,性魂成为了主尊的口粮,每时每刻都在承受被主尊撕扯嚼食性魂的痛楚! 虚真打了个寒颤,抬首看向天蛇法王。 天蛇法王一双琉璃蛇眸里流转光芒:“你唯有助我凑齐拼图,我若成为与金刚亥母一般无二的神圣,自能从其他法王那里,夺取他们的本源拼图,为你所用!” “是……”虚真嗫嚅着干涩的嘴唇,良久之后,毕恭毕敬称是。 他面前的这位师尊,成就破妄之境失败以后,以绝大决心,反咬了主尊一口,从主尊的阴影里夺来一副拼图‘地狱相’。 师尊夺取的虚凡的手臂及其真种,便符合地狱相拼图的一块。 而这副拼图足有七块。 除却性魂头颅、左右手臂、左右双腿之外,还有心肝肚肠一副,肉身一具,只要集齐此七个部分,师尊能立地成就‘地狱相’! 化为一尊神圣! “今次虚云如能顺利将清河集内那只诡运送回来,说不得我此时已经凑齐第二块拼图。 不过,既然那只诡已经成为金刚亥母,我们也不必再做空想。 这次的事情,亦是我不够重视所致,就此揭过吧,以后莫要再提此事。” 天蛇法王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盯着面前满脸惊惧的虚真,继续说道:“我这次又得来一个消息,山下某地出了一桩僵尸伤人之事。 近期虚云死亡,菩提院亦禁制本院弟子再下山去。 但不要紧,过不久会有一次‘金刚试’。 金刚试时,便由你辅佐虚凡下山去应试吧。 记住,此次要务乃是夺得那头僵尸,将它带回来,作为我的拼图肉身,余者一切皆不必管!” 她徐徐开口说话。 自她身后的黑暗里,一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道身影脸色黝黑,满面横肉,正是从前已经被天蛇法王撕裂性魂,夺去真种的‘虚凡’! 受到那般严重伤势,纵然是修行者,也断然没有了活路。 可眼下‘虚凡’却出现在了天蛇法王与虚真跟前! ‘他’神色凶狠,向着虚真缓缓躬身合十行礼,口中道:“将来的金刚试,一切都须仰仗师兄才是。” 虚真面色僵硬,勉强地笑了笑:“好说,好说。” 此‘虚凡’,自不可能是彼虚凡。 今时的虚凡,除却那副肉身以外,余者一切都是矫造,他肉身之内,寄居的是天蛇法王一点圣觉灵识。 而他真正的作用,自不是为了去渡过那劳什子的赴任试,而是留在虚真身边,监督他完成夺取僵尸肉身之事! …… 续明院。 苏尘居处。 回到居处以后,苏尘真的躺倒在床上,胡乱地睡了一觉。 一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时,他才从床上爬起,草草地洗漱过,便去柴房对付着准备了点粥饭来吃。 ——其实他并未感觉到一丝饥饿感,煮饭用饭只是为了一种生活习惯罢了。 趁着柴灶里煮着粥饭这点时间,苏尘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检查着自身的种种变化。 影子诡附着在了他的肉身上。 随后,他以尸龙鳞片镶嵌于影子诡之上,以真种镇压了影子诡的一部分,使得自己的肉身、性魂完完全全成为了影子诡一个无解的幻觉。 只要自身真种不至破灭,影子诡永远无法解脱。 它无能解脱,也就无法破去自身这个幻觉。 简而言之,苏尘如今保留了对影子诡百分之百的掌控力。 同时,他的肉壳也与影子诡融合,成为了半人半诡的存在。 他在院子里站定,首先将本觉师父所授的‘禅意八式’完完整整地练了一回。 练过一回后,苏尘默默思索。 ‘今次锻炼禅意八式,虽然习练动作依旧流畅顺滑,无有一丝阻滞之感,但是自身已经极少能感应到天地正本之气了……’ ‘影子诡与我肉身相合,令我眼下的这副身体,无限远离天地正本之气,已然得不到天地正本之气的加持。’ ‘但在同时,将此八式练过一遍,以往我都会觉得身体开始发热,有些疲累之感。 现下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自身犹如一块石头、一截木桩般的死物,完全没有体力消耗这个概念。’ ‘诡的力量莫非没有极限?’ 苏尘将目光转到院子一角到自己胸口位置的大水缸。 水缸里盛满了水,其上盖着木盖,还压了一块大石头。 他迈步走过去,也不揭开木盖、取走大石,直接双臂抱住水缸两侧,不见有任何拧身发劲的动作,只是念头一动,那口大水缸就被他直直抱起,看起来就像是抱着一个空纸箱那般简单! 可眼下的水缸里是装满了水的! 其重量足足有数百斤不止! 苏尘未有感觉到丝毫力量的消耗,真就如同拿起了一个空纸箱那样,不费吹灰之力。 紧跟着,他又走出院子,寻到大石块,也试了一试,身体依旧没有力量消耗的感觉。 自身虽然‘力大无穷’,但毕竟暗含隐患,苏尘对此也开心不起来。 他沿着山林小道走了一阵,深入林中,目光盯住了一棵需要二三人合抱的大树,前世的时候,他曾在某乎上看过一个问题:鲁智深想要拔起垂杨柳,究竟需要多大的力气? 下面回答五花八门,他已经多记不清了。 但对一个回答依然记忆犹新。 上面说了,考虑到垂杨柳的根系延伸等等种种因素,鲁智深想要拔起一棵垂杨柳,其力量当与霸王龙比肩。 想想都让人觉得悚然。 苏尘不知自己融合了诡身以后,是否有媲美远古巨兽的力量? 他径自走到那棵合抱大树前,双脚分开扎下马步,双臂同时一前一后抱住了那棵大树,心头暗喝一声‘起’,即通身发劲,猛力拔动那棵合抱大树! 哗哗哗! 随着他全身发力,那棵大树被他拔动得满树枝叶哗哗乱响! 但在此时,他终于感应到了莫大阻力,哪怕双臂奋发,周身气力好似无有止境,但却只是将那棵大树拔动得枝叶乱颤,想要将之连根拔起,却是根本不可能! 就在他以为,这已经是如今自己这副肉身的极限之时,他身后黑漆漆、有些扭曲的影子忽然人立而起,贴附在了他的身上。 那层黑影犹如沥青般包裹他周身,让他瞬间化作一个黑色影子。 黑色影子上,一道道漆黑粘稠液体顺着树木流淌下,化作一只只小手,深入到土地之中,包裹住了这棵大树的所有根系。 如是,苏尘再一发力,就听得树下根系与泥土不断分离,发出的沙沙之声! 可以了! 他心中咯噔一声,立刻收力。 包裹自身的黑膜如水褪去,依旧在身后铺开成一道浅浅的影子。 再看他脚下,树木生长之地已经遍布裂痕,有些较大的裂缝里,隐约能看到此树的根系。 方才那一瞬间,苏尘已能确定,自身如果坚持拔动大树,这棵合抱大树一定能被自己连根拔起——自身的力量,完全不具备逻辑可循,不遵循任何规律。 完全是愈强愈强的感觉! 本以为拔动大树已经是自身力量止境,没想到自身影子随后贴附肉身,一瞬间就令复制出了许多份自身那种力量,如此一来,莫说一棵大树,就是整片山林都未必不能将之连根拔起! 关键是收力之后,这副肉身未有一丝疲倦。 它好似就长在了诸多规律运转的漏洞上! 苏尘又回到了居处。 他坐在院中石凳上,左手张开,暗暗呼唤犬神,于是左手掌心就裂开犬牙交错的血盆大口,无形吸摄之力从裂口里涌出。 一瞬间,他的感知就得到了数倍的加强。 而或许是因为自身感知一瞬间得到增幅的原因,以至于那层黑膜又自动披覆在身,以至于苏尘浑身上下,都裂开了一道道漆黑大口! 衣衫下、面孔上一道道漆黑大口不断开合,于是便有滚滚‘黑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悉数灌注入苏尘的躯体! 刹那间,苏尘就明了了这滚滚黑风究竟是何物。 此物亦是一种气息,名曰‘性魂衰败之气’。 它流转于苏尘通身。 与这滚滚性魂衰败之气相比,苏尘以犬神之口掠取来的‘生灵血气’,可以说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仅仅是肉身一次张开裂口,吸纳来的性魂衰败之气,已经足以从前的苏尘引气烧身数百次不止! 不过,今时这些气息,是否足够供应肉身引气烧身一次? 苏尘不知道答案。 毕竟,他今时的肉身,也与以往相差数百倍不止。 甚至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事物。 他撸起了左边的衣袖。 在通身被黑影包裹,遍布裂口的情况下,左臂上的黑水牛足踏水火图纹络鲜艳依旧,那层黑影只侵染到左肩膀处,就被无形的力量阻隔,难以寸进半分。 但若是他继续汲取性魂衰败之气,以此气烧身的话,苏尘不能保证自己这条左臂,最终不会为黑影覆盖。 苏尘开悟真种,首先点化出了犬神。 左臂因此醒觉根本神通,即是直接从任何生灵、诡类之身体里,拉取出他们体内潜藏的种种‘非有形之物’。 所谓非有形之物,即是‘性魂’、‘气息’等物。 而今看来,他应当走的正确路线,当是继续点化出周身各处与犬神类似的诡异存在,令它们驻扎自己肉身,当自身完全被种种纹络铺满以后,集成诸气,应当可以进行第一次蜕皮,踏入蜕凡之境。 可眼下影子诡的出现,让这个路线已经被截断。 影子包裹住了他全身大半区域,仅仅留一条左臂被点化出神通。 两者力量对比根本不能均衡,这让他怎么走通以后的路? 苏尘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一阵,想到了两种值得尝试的方法。 即以尸龙鳞片镶嵌于黑影之上,暂时完成对黑影的压制,如此以鳞片包裹黑影不断收缩,使之暂时不能包容自己通身。 如此情况下,或许肉身可以恢复到与从前相差无多的情形…… 此法确实值得一试。 但现下也不好行动。 他吃过饭后,便须到续明院去,拜见师父,聆听教诲,若是此时坚持试验,出了什么问题,说不定就会被本觉法师发现自己的真面目,将自己逐出师门去。 此自非苏尘所愿。 第二种方法则更为简单粗暴一些。 他在万佛殿内签到,得到了一滴‘佛泪’。 将此物滴于任何存在之上,便能有很大概率使得其皈依自身,成为自己的得力臂助。 苏尘预备着,如果第一种方法不成,那就直接用第二种。 随后。 他自去柴房,舀了一碗粥饭,唏哩呼噜喝下了肚。 之后过不多久,还未出门,就哇地一声把吃下去的粥饭全吐了出来,一滴都没有留下! ——他今时这副肉身,对于这些五谷杂粮,生灵之食,那是异样排斥,根本无法吸收分毫! 这下却是连饭也不必吃。 彻底辟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