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折戟温泉山庄
师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抑郁的天空正下着欢快的雨,阴冷的山风在诡秘的林间游走,雨滴亲吻水面,鱼儿此起彼落,在空中画出优美的弧线。【】我们俩伫立在池塘边,没有打伞。 师父望向脚旁的水洼,似在自言自语:“这天地间每一滴雨珠、每一朵水花、每一道弧线,原本都是独一无二的。可惜,当它们随波逐流,蚁拥蜂攒,挤在一起,就变成了一滩面目全非的污泥浊水。” 我没太明白后半句话的意思,不过,从那以后我对人生充满了信心,心情舒畅多了,胸襟也更开阔了,因为我知道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我会成为像我父亲一样的传奇。 大师兄一如既往地每天揍我六顿,顺便从中悟出了两套新拳法和一套健美cao。而我在护体神功的庇佑下,对他的拳脚更加泰然处之:他一记漂亮的左勾拳打中我右肋,我就势伸了个懒腰;他双掌齐劈砍在我的琵琶骨上,我借力打了个哈欠;他使劲将包子塞进我的嘴巴,我顺便尝了口rou馅;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我趁机舔了舔牙缝;他疾出二指戳向我的眼睛,我正好闭目养神;他凌空一腿踢中我的肚脐,我直接放了一个清脆爽朗的屁;他怒不可遏地使出必杀技“宫锁沉香”将我整个人压在身下,同时用一招“宫锁连城”把我的四肢死死锁住,紧接着一招“宫锁心玉”抓向我胸口,我却面带微笑,轻轻抽出一只手,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珠……观者无不被我的气度和品格所折服,掌声雷动。 恰逢山下各地正在轰轰烈烈地开展由礼部和户部共同发起的“真善美传万家”活动,我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了太平州府。他们如获至宝,立马将我评为“道德模范”,连同我“以德报怨”的光辉事迹层层上报朝廷,报告中歌颂了皇上的圣明和国运的昌盛以及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感谢了朝廷各部以及上级衙门长期以来的关心与指导,强调了太平州府从上到下对教育事业一以贯之的重视态度,详细汇报了这些年太平州教育工作的成绩和经验,归纳出包含九九八十一条口诀的“九曲教育法”,朗朗上口,刊发于《混沌教育报》头版头条,引起了高层的关注,一干官员表彰的表彰,升职的升职。 随后,太平州各地争先恐后地掀起了向我学习的热潮,官老爷们觉得我这事迹充满了教育意义,可以让百姓们直面惨淡的生活,乐观地对待各种遭遇,少一些抱怨,多一些幸福感。果然,被私塾先生体罚的孩子、被地痞非礼的少女、被丈夫背叛的黄脸婆、被地主敲破脑袋的长工、被恶霸烧毁茅屋的老汉、被皇帝打入冷宫的妃子……在听了我的故事后,心灵受到洗礼,思想得到净化,学会了宽恕与包容,抛却了怨恨与不满,重新燃起美好的希望,纷纷破涕为笑,连我都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正气与阳光。 成为道德模范和学习榜样让我更加笃信师父对我未来的判断:我是独一无二的,我身怀绝技,我会成为像我父亲一样的盖世英雄。虽然从目前来看,我的成名之路与父亲的截然不同,但这并不重要,成名了就有了更多的可能,特别是对于清虚观来说。要知道,“名人故里”可是一只香饽饽,多少城池为此争得头破血流,砸钱的砸钱,掐架的掐架,弄得遍地都是“大禹故居”、“嫦娥娘家”、“盘古开天处”、“妲己足浴池”、“牛郎织女初吻地”……连九曲山中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也来凑热闹,推出了“顽石点头台”、“天花乱坠坛”、“庄生梦蝶榻”等景点,获利颇丰。 现在清虚观有了我这个名人,还愁不能致富?我和二师兄、三师兄花了好几天去研究炒作方案,最终却不了了之,因为我们发现,要把清虚观炒成“名人故里”的前提是这个名人得先“故”了,还健在的名人的吸引力就大打折扣。何况我的名气本来也不大,老百姓们根本不买账,没有谁愿意掏钱来看我一眼,倒是各地官员学习热情高涨,频频组团上山来实地学习考察。奇怪的是他们到了山上后也没有看我一眼,而是直接奔向更远更高的凌云峰。那儿地处九曲山脉北线与幽冥海的交界处,刚兴建了一所金碧辉煌的温泉山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人均消费一千两银子起步。 “那里面的姑娘个个都跟画上的仙女儿似的。”五师兄一提起就忍不住咽口水。 二师兄说:“据说去那地方容易xiele真气,对修道之人百害无益。” 四师兄不以为然:“那大师兄还老去。” 我说:“大师兄说是去传输至纯真气给姑娘们,弘扬道法。” 三师兄在我脑门上敲了一下:“那你怎么不去弘一个?没银子人家会让你传输真气吗?” “我们是去不起,不过,”四师兄揽过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带我们去,待遇就不同了。” 温泉山庄门口摆着一尊我的青铜雕像,挂着太平州提学官纪大人亲笔书写的牌匾——“沙步奇道德模范教育基地”。大家都说沙步奇这个名字毫无气势,因为我爹姓沙,我娘姓步,二人因为一段奇缘生下了我,所以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我也实在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改名字要办很多手续,牵扯到衙门里大大小小几十个机构,我实在不忍心让这么多父母官来为我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费心。何况等这么些手续全办完的时候,我的曾孙恐怕都已经呱呱坠地了,人生苦短,应该把时间耗在有生之年有希望看到结果的事情上。 我和师兄们翻出自己压箱底的帅气衣服,打理出自己最满意的造型,意气风发,翻山越岭,来到温泉山庄。刚到门口就被两个护院壮汉拦住了:“干什么的!” 二师兄:学习交流。 三师兄:买菜路过。 四师兄:商务考察。 五师兄:泡妞把妹。 我:弘扬道法。 俩壮汉:滚。 “我就是沙步奇,那就是我,”我骄傲地指着院子里的青铜雕像自我介绍道,却发觉有些异样,“咦,那是谁?” 壮汉甲:废话,当然是沙步奇。 我:可一点都不像我啊。 壮汉乙:废话,所以你不是沙步奇。 二师兄:那好像是大师兄。 我:对啊,那不是我,你们雕错人了。 壮汉甲:废话,你要是能赞助个一百万两银子,你也可以是沙步奇。 我:可我就是沙步奇。 壮汉甲:沙你个大头鬼!这就是个符号,谁有钱才配是。再说你这形象有他帅吗?摆那里不但污染环境还会搅黄我们的生意。 五师兄:行,那让我们进去玩玩可以不? 壮汉乙:玩?钱! 壮汉甲:哼,我看把你们几个毛头小子全卖了也不够一百两门票。 四师兄:什么?门票还要一百? 三师兄:他真是原装的沙步奇,好歹给点优惠吧。 壮汉甲:那好,给你们打个折,九十七。 我:我一个大活人才值三两? 壮汉乙:不,你一文不值,就名字值三两。 众师兄:…… “好,你说的,那这名字现在被你们拿去用了,”我手掌一摊,“三两,给钱我就走。” 然后不知哪里冒出来十几条嗷嗷叫的疯狗,把我们撵得屁滚尿流满山跑。这件事给我留下了难以消除的心理阴影,使我从此对一切商业行为和犬科动物失去了好感,要知道,若不是那两个护院如此不讲诚信,我本打算把我的法号也以三两银子的优惠价格卖给他们,那该是个多么皆大欢喜的结局。我身怀绝技,棋艺超群,如今又是远近闻名的道德模范,要是有了这六两本钱,我就能置办一套更体面的行头,被拉出去巡回演讲时衣冠楚楚的也好上得了台面,不仅可以达到更出色的宣传教育效果,还能迷倒不少天真少女顺便解决个人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