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煮清秋
王知风站在人群之中，与许多人一样，目光都被赵人美与陈十七二人吸引。 围观者们朝着他们指指点点。 “这赵大小姐当年被山海宗拒绝后，无比恼怒，赵老丞相与赵剑桓大人也觉脸上无光，于是搜罗无数天材地宝给她滋养经脉，又从各地找了上百个厉害的散修，用各种方法帮她淬体，再加上赵大小姐自己也极为刻苦，竟是金石为开，生生练成了后天神形道体。” “山海宗得知赵大小姐练出此等体质，前后十几次上门拜访，其中包括摘星、挽月、长清三峰峰主，都要收她为亲传弟子，全被赵家拒于门外。赵大小姐还与人说，‘山海宗看不起我，我又何尝看得起他们’，真没想到，她竟然选择来青山观。” “赵大小姐两年前便已晋入凝虚境，未满二十岁便有此等境界，可谓人中龙凤，你看她跟前那铜盆，啧啧，这经脉得多么开阔通畅啊！” “岂止如此，她本来不需要进行这等体测，只是她为人正直，不愿享有特权，所以走个过场。化气境就能运气催动灵气流速，赵大小姐恐怕还是故意压制自己修为，让灵气自然流动。” “她右边那男的你认识吗，什么来头，盆中热气相比赵大小姐竟丝毫不弱。” “不知道，没听说过，戴兄您认识吗？” “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拜师者里还有个天才，是个年仅十岁的孩童，他是第一个到青山观的......这人，看着也不像十岁啊？” “是啊......这人难道也是凝虚境？哟，看嘞，他又超过赵大小姐啦！” 王知风在交谈的人群中兴奋插话道：“他叫陈十七，是我哥们，我跟你们说，他可厉害得不得了，赵大小姐未必比得上他！......” 众人纷纷朝王知风看来，王知风立即来了兴致，开始天南地北的夸赞吹捧陈十七，用尽了他能想到的所有赞美之词，听得围观人群渍渍称奇。 ...... 秋末微冷，很多人都加厚了衣物，比如王知风，他从出云镇一路到青山观，都穿着一件薄袄。 赵人美喜欢红色，一年四季都穿着单薄的红色道袍，鲜艳又冷厉。 之所以不穿厚衣，并非颍川四季如春，而是她自修行之始，就极为刻苦、朝夕不辍，她经历最多的感觉是流汗，所以从来不会冷。 父亲说山海宗的仙师们认为她不配当山海宗弟子，父亲很生气，她比父亲更加生气。 她的性情就像她的眉毛，像出鞘的长剑，一向画得很直。 就像她的目光，平静时在鞘中，不与任何人交锋，不悦时，就化为闪烁的剑尖。 她的老师里有一位来自岭南的散修，教了她一套用灵气洗涤强化心脏的功法，要求她每天练三个时辰。 但她从来不听任何老师对修炼时间的要求，因为她一定要练到筋疲力竭才停止，一定要感到再练下去就会死，她才会休息。 她用那套功法强化心脏的第一天，就练到了心脏剧痛、口吐鲜血，直至被父亲发现制止，吃药调养七天才痊愈。 所以她才能从一个资质平庸之人，强行锤炼拓宽了全身经脉，练出极其罕见的后天神形道体。 所以山海宗不可一世的长老们，才会亲自上门，争着收她做亲传弟子。 所以她才敢骄傲的拒绝山海宗。 既然对我说过‘不’字，那就休想再从我这里听到任何‘是’。 赵人美为人做事的原则，是‘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要拜入青山观，她就要求自己必须拔得头筹。 她不管青山观有几轮检测、哪些考核，每一轮、每一种，她都要当第一。 第一轮冷灵石体测，她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因为如今她的资质已是人间罕见，她压制住修为，让灵气自然流动，便足够拿下第一。 考核开始之初，她冷艳面容始终平静，双眼骄傲无畏。 她左边的考核之人就像所有人一样普通，不值得注意，如果青山观都是些这种层次的弟子，她觉得自己会很失望。 直到她看向右侧时，发现右侧正在考核的人也在看她。 她认为陈十七是专门来挑战她的，她相信所有人都认得她，因为她习惯被人传颂。 知道我是谁，盯着我的‘胡氏盘’，准确控制着温度比我高那么一丁点。 好久没遇到敢挑衅我的人了。 她眉头缓缓蹙起，嘴角却微微笑。 ...... 陈十七只觉得这个考核很无聊，两刻时间太长了。 控制着水温的同时，他看了几眼赵人美的脸。 这姑娘高挺的鼻子和小巧的嘴唇倒是与叶怜有几分相似，可惜她的眉太直，目光太锐利，即便如王知风所说为人正派，不会仗势欺人，但她的性子想来应该刚烈倔强。 她这蹙起的眉头，应该是紧张害怕吧。 一边皱眉一边笑，肯定是太紧张了，所以用笑容欺骗自己，试图压制住紧张的心情。 陈十七心中暗道：山海宗看不上她，她自然怕青山观也看不上她，这种大家闺秀，待在家中学四艺待嫁不就好了，跑这么远凑什么热闹？ 陈十七继续看着赵人美身前监考人手里的罗盘刻度，心中大致估算，又调快了灵气进入柳条衣的速度。 赵人美缓缓闭上双眼，似在思考什么，须臾后睁开眼，目光在两个铜盆间不断来回。 她的情绪开始变化，目光中阴晴不定。 她已经把灵气流动速度催动得极快，但还是不能压过右边之人。 忽然她贝齿轻咬下唇，眉眼间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即使是她的天资，如此快速的灵气流动，也开始感到疼痛。 陈十七看见旁边赵人美的罗盘指针又向上转动。 哦，你加速我也加速。 陈十七面前的监考人面露惊喜之色，认真的盯着手中的胡氏盘。 在二人身后，由于有赵人美的侍卫维持秩序，所以待考者们都站得较远，更多人听说了赵人美与陈十七的情况，朝这边聚集过来。 “这赵大小姐果真名不虚传啊！她旁边之人是谁？竟能不分伯仲。” “刚才有个叫王知风的说，此人叫陈十七，是从南荒来的。” “对对对，他说这陈十七，在南荒被称作千年第一奇才！” “岂止不分伯仲，我看这人还要强过赵小姐一线。” “那不至于，以修为论，赵大小姐已到凝虚境界，此次来青山观拜师的人中，没有比她境界高的。” “境界比赵大小姐低，灵气流动速度却能超过她？果然不愧为千年第一奇才啊！” ...... 陈十七由于专注的cao纵着柳条衣，同时还在仔细观察着赵人美面前的铜盆和罗盘，所以依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人群的窸窣交谈声。 不过很快，他就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因为铜盆里的水已经明显烫手，陈十七虽然没有触摸冷灵石，没有灵气进入他体内，但他的手一直在水中，也烫得他快承受不住了。 “这不应该啊......”陈十七低头思索，在很短时间内思考了三个问题并得出了答案。 本次来青山观的拜师者们，大都是什么境界？ 要多宽敞通畅的经脉，才能支持灵气如此快速流动，以至于冷灵石guntang到能加热一盆水？ 要什么境界，身体才能足够抵抗这种程度甚至还将更烫的水温？ 答案一，感悟，这次来的拜师者们大都在感悟境，有的甚至连感悟都未入。 答案二，不可能，仅凭经脉宽阔，根本无法让灵气流动得这么快，因为冷灵石能流出的灵气是有限的，不存在随着经脉宽敞程度，而无限提升流速的说法。要流速快到这种程度，必须要用功法催动，或者像陈十七这样用道具在体外作弊。 答案三，感悟境只能称得上强身健体，化气境在强身健体的基础下延年益寿，能免疫大多数疾病，到了凝虚境，身体强度才能在灵气加持的情况下超过凡人，才能忍受这么烫的水。 陈十七想清楚的瞬间，立马关闭了柳条衣。 柳条衣的每一根柳枝都紧紧贴着身体，烫到微痛。 迅速把手从盆中抽了出来，陈十七装作十分痛苦的样子，捂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盘腿坐在地上，闭着双眼打坐调息。 赵人美脸色白到接近惨白，俏美的脸上布满了汗珠，衣袖也被汗水打湿，紧紧包裹着她手臂的肌肤。 她还在继续加速灵气流动。 她看都不看陈十七一眼，眼睑颤抖，眼中只有铜盆和水里的冷灵石。 直至她铜盆中的水，噗嗤噗嗤冒起气泡，竟然沸腾了起来！ 把手放在开水中煮，凝虚境的修行者以灵气强化手掌，可以在一定时间内不受伤害。 但也只是一定时间内。 背后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赞叹惊呼。 “水、水竟煮开了？” “不愧是赵大小姐！” “我就说吧，旁边那小子哪能和赵大小姐比？” “话虽如此，那人也比你我强多了。” “......” 这般许久，赵人美看了一眼旁边早已放弃的陈十七，满意的笑了笑，缓缓把手从铜盆中抽了出来。 她颤抖的嘴唇和手臂，紧缩的瞳孔，无不显示出她刚刚承受着、且仍在承受着极大的疼痛。 她本白皙温润的右手掌，被沸水煮得通红，手背上几处皮肤被烫得绽开。 她的护卫们蜂拥过来，护卫头领急切问道：“小姐，可有碍？” 虽然他们已经多次见过大小姐不要命的修行，可亲眼看见她的手被开水煮成这样，也还是担心得要命。 赵人美双目失焦，视线模糊，感觉有些站不稳，就像小时候偷喝了一壶酒后醉了那般。 长时间过于高速运转灵气，她全身的经脉及内脏都非常疼痛，但她却在微笑，因为她旁边这个人胆敢挑战她，然后她赢了，大获全胜。 她用力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一点，面朝向坐在地上打坐的陈十七，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虽低却充满骄傲回答护卫头领刚才的问题。 “小事。” 刚说完，身子一软晕倒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 “快叫大夫，大夫呢？” 坐在椅子上的主考官也慌忙来到这边，吩咐人去叫大夫过来。 铜盆里的水还在沸腾着，冒着浓烈的水蒸汽，围观的人群在喧嚣吵闹，不止是水，深秋都在此时被煮至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