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完美女仆,不完美生日(下篇)
2月28日,飞往天穹市的航班上。 万丈的霞光映在舷窗的左前方不远处,对坐在窗边、发出声声浅鼾的男乘客来说,那仿佛就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云端的那一边,太阳正渐渐西落。 但这样的亮度也足以让人从梦中醒转。 “唔,呃……” 在乘客那张画卷似的脸上,有一对扮作蝴蝶的睫毛轻轻“扇动”了几下“翅膀”。 一副休闲丽人打扮的丽塔现正侧着身子,坐在他的身旁。 然而,即便是女仆小姐身上那件镂空、露肩且宽松的毛衣,也根本藏不住她那侧过身来时,显露出的一幅“大好河山”。 她看着太阳的手指从天边伸过来,慢慢地梳拢她的小少爷——卡门的银丝,落在那件纯白的医用大褂上,布满了柔和的光芒。 不消半刻,卡门脸上的“画卷”再度起了变化,两颗蓝色的水晶从薄薄的水幕中泠泠而现,扑闪扑闪地散着柔和的光芒。 “唔……丽塔?” 他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调转视线,有些慌乱地四下找寻起身边的人。 刚睡醒时的卡门,非常地缺乏安全感。 “丽塔一直,一直都在这里哦,我的小少爷。” 这感觉,仿佛就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他们主仆二人相处的每个梦醒时分。 丽塔微笑着伸出了双手,动作轻轻地、温柔地包裹住了卡门的掌心,让他们交合的每一根手指都紧紧地相扣在一起,不漏一丝缝隙。 他若是追寻,她便会给予。 无论何事,无论何物,她都会为此拼尽全力、想尽一切办法。哪怕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完美地回应他的期待。 这,便是丽塔·罗丝薇瑟,对她的那位小少爷最为直观的忠诚。 “……?!” 一时间,四目相对。 那位伊人的目光,恰如一阵泛着暖意的春风。 只一伸手、哈气,便让卡门脸上的两朵红晕淡淡地抹开,绽放出了少许诱人的羞涩。 面对比自己足足小了三岁的女仆小姐,他却紧张得像个小男生一样,支支吾吾着、避嫌似地将手从那温软的拥合中抽出,脑袋也随之扭向窗外,不敢再看回去。 “真…真是的!丽塔!” “啊呀,万分抱歉,是丽塔失礼了。” 看着对方还是像以前一样羞涩的反应,丽塔不由得微眯起了那一双细长的眼眸,十指交叉,端正地摆在小腹居中的位置上,一副一本正经而又乐在其中的模样。 当然,卡门并没有看见这一幕。 “不,也不是你的错啦…咳,咳嗯!” 为了挽回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卡门“唰——”地扭过头来,尽量让目光与丽塔保持平视。感觉自己的威严度还不够,他又嘟起了小嘴,试图绷紧脸上的表情: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在公共场合这么做比较好,丽塔总有一天会嫁人的吧?要是我们被有心人拍下了照片来利用……” “……” “怎么?我可不是在吓唬你哦!以前……我,我闹出过一场很大的医疗事故。” 听到这里,丽塔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哪怕是眯着眼睛,她也能清楚地看到卡门在说出“医疗事故”这个词语之后,那一些本该在他脸上流转不息的光芒,却以rou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 “那时,只要我一踏出家门,总能感觉到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躲在看不到的地方盯着我…一旦有了这个感觉,第二天,报纸上总会有关于我的报道被刊登出来。 “当然,那不会是什么正面的报道……我这个凶手,也不可能有什么正面的报道吧。 “理所当然的…我,成为了一个被社会唾弃的存在,每天都活在不安和恐惧之中,我不想你也变成那样,所以……” 忽地,一根玉笋般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卡门的唇上。 ——不用再说下去了。 那对酒红色的眼睛仿佛是这么说的。 随后,像是不容许卡门反抗似的,丽塔又挽住了他的胳膊,半侧身体都靠了上去,灰金色短发遮住了女仆的一只眼睛,却并未将她眼中的感情削弱哪怕半分。 那是何等炽热的眼神? 好似能让命运的暴风雪凝结成的冰山,都被其融掉了一个不小的尖角,一不小心,这个燃着nongnong爱意与忠诚的眼神,就会让你引以为傲的心理防线都被付之一炬。 “扑通、扑通……”×2 这一刻,两人的心跳频率出奇地一致,卡门脸上的红晕变得愈发明显起来。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多余的解释。 这是丽塔的表态,也是无声的誓言。 “…我知道了。” “嗯。”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一切的一切,都在平静而自然地进行着。 虽然夏花绚烂后很快会迎来凋谢,虽然秋叶落下后很快会化为泥土; 可除了生命中的美丽,人生也难免会有不完美的地方和不如意的结局,即使是悲伤如死亡,如果可以淡然的看待,那么,也便可以像秋叶一般静美地接受所有的结局。 毕竟,最美的生活已经尽力去争取经历过了,那,人这一辈子,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卡门慢慢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选择不再与丽塔争辩,顺应着脑海中残存的睡意,缓缓地合上了双目: “谢谢你,丽塔…” “……”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微妙的气氛。 但因为这里是商务座,所以对于这边的主仆二人所做的一切,周围的乘客们或是休息、或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都很有礼貌地没有对他们给以过多的关注。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 。 “…到头来,放不下过去的人……原来,是我么?” 数年后的3月1日,天穹市。 江水悠悠,烟波荡漾。 古时的东煌曾有诗云:“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如今的天穹市高楼林立、霓虹溢彩,以前清晰可见的星河与辽阔的平原早已成为了过去式,可唯有那滔滔不绝的江水,却还在作为全国经济的一条动脉不息地奔腾着。 “唰唰唰——” 似是一道白影游过了不平静的江面。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列银白色的跨座式单轨在夜色中悠悠穿行。 以前的天穹市民常常称其为“轻轨”,但这个说法其实是不准确的,由于早年间对轨道交通的定义并不规范,第一条跨坐式单轨开通时便运用了“轻轨”这一名称。 就这样,多年运行以来,虽然“轻轨”这个叫法是错误的,但如今早已深入人心,成了天穹市民改变不了的称呼。 夜里,沿江边的跨坐式单轨线路,自是会遇上些许白天难见到的景色。 站在车厢里远远看去,哪怕是距离遥远,也能看到位于市中心的“天穹殿”上空向周边散出的熠熠金辉,这座不算太高的地标性建筑尚且如此,其他高楼大厦便不用说了。 霓虹长明,路灯常亮,车流不息。 这座城市似乎是没有黑夜的。 但人的心中却是会有黑夜的。 “……” 随着列车的脚步渐行渐远,车厢两侧的玻璃上闪过了一幕幕江边的美景。 景色带来的光芒并不稳定,时隐,时现,暗合了人生的起起落落。 玻璃的镜面上不时会被一团白气沾染。 当那团白气渐渐消散之后,镜面上也会渐渐映出一张满是疲惫的面容。 那是一张女人的泪脸。 她应该是化了妆的,但现在看上去,她的眼圈有些泛红,眼角边也还留有些许水渍。 这本来是一张美到极点的脸,可如今,就算是再高端的面霜,也赶不走那一团nongnong的愁云。 那一头灰金色的短发多了好几处分叉,像是整理时用水粗粗抹过后,便无心去管后续处理。 如果这时有熟人经过,也恐怕没法在第一时间认出面前这个憔悴不堪的女人,竟是曾经那位浑身弥散着“完美主义”气息的S级女武神—— 丽塔·罗丝薇瑟。 “……乘客们,尊老爱幼是东煌民族的传统美德。 “请您主动把座位,让给老、弱、病、残、孕乘客,谢谢! “前方到站,上新街,列车将打开左侧车门,请乘客们有序上下车……” “窸窸窣窣……” 闻言,车厢里的一部分站着的人开始慢慢向门边靠拢,还有另一部分人则伺机挪起了屁股、瞪大了黑夜给他们的黑色眼睛,四下寻找着人员流动过后有无空出来的座位。 只有丽塔,还在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玻璃。 她并不是在看窗外的景色,也不是在看自己的倒影。 她只是单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地发着呆: “……” 一双酒红色的美眸被刘海遮住了一半,露出来的,却是一只失去了往日神采和焦点的眼睛。 现在,丽塔正不受控制地陷入了一段异常痛苦,同时又异常昂长的回忆当中。 陷入的程度之深,以至于连车厢内响起的广播,都没法挤进她那近乎完全封闭的内心里。 “…我究竟,是怎么了? “如果,上一次是幽兰黛尔大人,带队驻守的话…如果,我能再强大一点的话… “为什么,事情总是会超出我的掌控…为什么,为什么……” 队友因为生命流逝带来的绝望而发出的呻吟,似乎还在她的耳边回荡。 那些七横八竖地倒在她身边、苦苦哀嚎着的少女身影,仿佛还在她的眼前浮现。 【啊——】 【副队长,疼,疼…好,好疼……】 【不!坚持住,请一定要坚持住!医疗组很快(武器撞击声),很快,就会赶来的!】 【呜…副队长,好,好疼啊…我是不是(哭腔)…要,死…了?】 【副队长…副队,长(声音越来越小)…】 【妈,妈……】 【……】 【不,不——】 在一声声稚嫩的哀鸣中,丽塔永远都忘不了,一条条散发着紫色光芒的纹路像爬山虎一样,渐渐地、一点一点地,爬到了那些受伤队友的大腿上、身上、手臂上、脸上……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和队友们执行任务的那一天,气候异常地寒冷。 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像是盖上了一张有破洞的棉被,止不住地向下方掉着细细的棉絮。 那些轻飘飘的棉絮却不会给人带来哪怕半点的温暖。 因为,它们是崩坏能凝成的冰晶。 对于律者来说,它们是食粮,是力量,是最好的生存环境。 但对于伤者来说,这些从天空中悠悠落下的冰晶,此时却无异于将人一点点推向死亡深渊的慢性毒药。 交战中的丽塔每一次回头看去,队友们的状况都会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在恶化。 大腿上、身上、手臂上、脸上…… 崩坏能侵蚀rou体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她的内心也变得越来越焦急。 【这里,就是天命最后的防线了吗…】 哪怕与敌人的实力有着近乎压倒性的差距,哪怕自己的身体也已经遍体鳞伤; 在面对即将突破防线的那一男一女时,丽塔拄着她的武器,依然没有低下她的头颅: 【…就算,只有我一人,也要拦住你们!】 【好吧…那就如你所愿。】 【唰——】 记忆的闪回,被一击不痛不痒的肩撞突然打断。 “…诶?” 回过神来的丽塔下意识地拉住了快要滑落肩头的挎包。 当她抬起头来时,却看见之前撞她的那个身影没有丝毫要放缓脚步的意思,步态颇为自然地混进了走出列车的人群当中。
那人的身材并不高大,可以说苗条得有些美型,身形与她记忆中的某人有着一定的相似度,甚至让丽塔产生了“那个人是不是还在这个世界上”的异样感。 但由于兜帽遮住了大半的脸,她没有看到对方完整的面容,更没法分辨对方的性别。而被撞是在瞬间发生的事情,哪怕敏锐如她,也只来得及看到对方穿着一套特别显眼的工作制服。 那是简朴又兼具功能性的样式,丽塔大概能够猜到,撞她的人是一位从事物流行业的工人。 “得追上去看看…” 并不是为了追上去讨要一个合理的说法,也并不是忘记了刚才的回忆带给自己的疼痛。 丽塔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她只是遵循着一种源自内心的悸动,想要和那个人见一面,想要看看他到底是谁。 “列车大门即将关闭,请乘客不要停留在门边,以免被门夹伤……” “抱歉…请让一下!” “…喂?!” “妹子你干什么呢?!” “让一下!” “唰——” 在电光火石之间,丽塔抱着挎包,抢在大门关上之前的一秒钟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举目四望,人群攘攘。 她没有就这样放弃,开始一边比对着记忆,一边向人群的另一端找去。 一群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女孩端起手机,对着镜头,做着一样的眼神表情、肢体语言; 几个学生结伴而行,抓住机会低头看了一眼各自的手机,又神色匆匆地挤进了车厢里面; 三三两两的上班族或是向身边同伴挤眉弄眼、毫不客气地吐着关于自家上司的苦水,亦或是嘴里嘟嘟嚷嚷着这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他们的房租水电; 还有一个油腻腻的大叔,刚对着手机一番温言细语,扭头就对另一部手机回以同样的言语。 他们的模样、姿态,都被路过的丽塔默默地看在了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这次的搜寻注定是漫长的。 哪怕是借用了车站内的监控录像,她也还是没能在人群中发现那个身穿工作服的可疑身影。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了…… 一个多小时过后。 看着身后已经关闭了所有闸口的上新街站,丽塔摇了摇头,习惯性地拉起挎包,踏上了已经失去电力供应的扶梯,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上走去。 “当,当,当……” 鞋跟与阶面撞击的声音,在变得安静下来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响亮。 很快,她爬上了最高处。 站在门前,丽塔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将手伸向了玻璃挡板无法遮挡住的天空。 “淅淅沥沥……” 雨,不合时宜地降下了一片细细的帷幕。 远处的霓虹灯浮漾着湿漉漉的流光,昏而温柔。 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暗。 这是雨和夜色中的人与物共同创作的一首夜曲。 无论是对于视觉,还是对于听这首曲子的人来说,它都是一种低沉的安慰。 “…找不到了么。”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右上角最低气温只有10度的字眼,也一并跳入到丽塔的眼中。 3月份的天穹市,至今仍保留着冬天留下的一丝丝寒意。 失去目标的女武神小姐搓了搓双臂,嘴里“哈哈”地呼出了一口不怎么明显的白气。 显然,她没怎么用心搭配的衣物,同样没法抵挡住夜里随雨而来的寒风。 就在丽塔放弃搜寻,打算用手机软件叫车回酒店的时候。 “嗡——” 有一辆后座挂架上塞满了货物的机车,悠悠地停在了她的面前不远处。 那上面坐着的人,正是丽塔苦苦寻找的那个身影。 一时间,雨幕似乎稍稍变淡了一些。 看见那辆机车与本人之后,女武神小姐的一双酒红色美眸里,尽是一种激动到极点的色彩。 ——是他,不会错的,就是他! 真的……是他!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丽塔·罗丝薇瑟?” “是…是!是我,您最忠诚的丽塔·罗丝薇瑟。” “你的快递。” 几乎是想都没想,丽塔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直接抓住了那只正要取件的手。 “……!” 感受着那只手上冰凉的温度,以及那坚硬无比的质感。 她眼中震惊的色彩变得更加浓郁了。 “……” 见此情景,机车座上的那人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拂过了丽塔那用力到指节都显出来的手。 雨,静静地下着。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多余的解释。 这便是他的表态,也是无声的劝解。 丽塔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虽然非常非常非常地不舍,但还是按着他的意思松开了手。 接着,她又从对方的手中接过了一个绑着绸带的红色盒子,抬起头来,喉头动了一动: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发动了座下的机车。 “嗡——” 在留有一头灰金色短发的丽人目送下,他化为了撕破夜色的一道光芒,冲向了远方。 丽塔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 直到她彻底看不见那道银白色的身影为止。 随后,她想起了自己拿在手中的事物,连忙解下绸带,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罐加热后的咖啡,还有一把看起来像是在便利店里新买的雨伞。 “……呵呵。” 凋谢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暗色蔷薇,如今终于再度迎来了盛开。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