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已安

    要怎么告诉你那是我曾经写过的呢？

    文人墨客在完成一阙绝唱之后，大抵会在手书稿后面签上一个花押。似字非字，似名非名，多出了些许繁复的曲折撇捺。本无草书之简约，亦无楷书之方正，然而却是无法模仿不甘平淡的笔下锋芒，歌者的精气神跃然纸上。

    那么说出来，那些是我曾经真实地活过的。我曾经忧伤曾经轻狂，固执地冲破路边围栏奔向坎坷的原野。终于我的足迹还是连成了一个圆，终于我还是如飞舞过的落叶最后平静在了尘土中，但是回头望去，青春的弯路勾勒成曲折繁杂的纹理，仿佛生命的诗眼，在灵魂上刻印下一个永恒的花押。

    ——————【一蓑酩酊是谁蝶梦未醒】

    成长是现实从我们心中冲刷走梦的过程，如同流水从身上拂去大自然原始的印染。

    ——————抱歉，此段文稿丢失——————

    ——————【去程濛暝愁旌自任萍踪】

    我以为我站在这里，恐慌着流年紧抱着过去；我已经不在这里，找不到脚下，找不到自己。

    我想要自己看见自己听见。我给眼睛以心灵，我看见，看见那围城一重一重，高不可攀，我看见那昨日渐行渐远，一天旧似一天。我给双耳以心灵，我听见，我听见那风正萧萧，歌已迢迢，我听见那彼岸喧嚣，历历人潮。我给笔锋以心灵，我写着，勾勒那城池，隔开人世，写下那文字，泪水沾湿。

    依然是一种恐慌慢慢地揪心，注满空虚；依然是逃避不了的结局，探手，又该如何去拉住我自己？

    唯独忘了将心灵赋予脚步。只是默默将落叶托付西风，飘泊苍穹。我停留，举目所到之处灯火阑珊；我飞舞，听见飞鸟折翼徘徊树巅；我眺望，天边黑云压城，狭路一线；我倾听，那岸风歌地鼓，漂枫蠹残。

    游移的步履终是将我带回了这里。曾经我忧伤，忧伤今日的寂寞今日的痛；因而我不忍，不忍明天的漠然明天的冷。我思念，想要梦回遥远的寄托了梦的家；我梦回，想要思念遥远的寄托了家的梦。我渐渐喜欢忧伤，忧伤着我将不再忧伤；我渐渐留恋不忍，不忍我将不再不忍。默默告诉自己我还要思念，思念最初一沙一昆仑的感伤，思念曾经一花一世界的动容，为徘徊曲折的青春，作最后的祭奠。

    ——————【但试把一曲遗响从头梦】

    树上摇摇晃晃到冬天的叶子也还是在风雪中落地，在苍白的天宇中划出蝴蝶的痕迹。捧起来，它微微颤动，是否手心惹了安憩？融化的温润如诉如泣，霜华风干着冷雨，是否泪尽了便会枯寂？

    大地上，枯荣依然，落叶已安。当渐渐平静没入尘土，当慢慢消残回到根部，谁知道它曾在天空中怎样地飞舞。融合成集体的一颗微粒，身上所有的印记，雨的雪的风撕扯的刀铭刻的，都被岁月忘记。不知道了。

    不知道是更简单了还是更复杂了。

    心挣扎过青春的弯路，我不再回头不再等待只懂得前进。尽管我在恍惚中仍然会写到在那不知何处的遥远还有个故乡，尽管我在偷安的一角里窝居时便会被来自过往的忧郁追及。躲避着记忆深处的疼痛，我不再想家不再思念，因为想家时才发现我连对家都已经没有什么留恋，因为思念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地忘了思念。想要在心中勾勒流年的样子，记忆却未头绪。不知道了。

    不知道是更快乐了还是更悲伤了。

    我也找到了新的欢乐，我也听懂了新的理想，和记忆里的过往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更何况，前方的道路太长太长，而来路的那一头那样遥远，遥远到可以简简单单地遗忘。我走了过来，我似乎也变得有些坚强，我似乎也获得了一点力量，未曾后悔，却也不再回望。依稀记得心是在旅程外流浪，又想起，我所挽留的，从未停止过逃亡。

    ——2013.11

    ——

    这一篇，本应该是这一系列的终章，但是想了想，我把它放在了开头。

    落叶已安——是什么意思呢。

    啊，大概就是，向生活屈服了。

    不再计较我失去了什么。不再计较我曾拥有过什么。

    不再——啊，后来我又在写了。

    但是，这个时候，我才开始叫做落叶已安。

    我开始认命，认了落叶终将沉默在泥土之中的命。认了。

    不过，在落地之前，我还要在空中飞舞。就算没有人看到我的绽放也好。就算没有人记得我的轨迹也好。

    我于此坦然。

    我，于风，安然。

    因此，落叶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