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玄幻小说 - 红色王座在线阅读 - 第四十二章 活土匪

第四十二章 活土匪

    活土匪

    薛向知道,周道虔说这番话,除了有示好的意思外,也是在变相套他的来历,若他顺着接下去,必会向这个趋势发展。

    毕竟薛向的履历实在是太耀眼了,便是再没警觉性的人,瞧见履历上那二十岁的常委、副县长,也得生出连篇浮想。

    不过,薛向更知道,即便自己报出了家门,周道虔也不会对自己如何另眼相看,蜀中到底不比别地,沾了老首长的仙气,再加上现在盘踞蜀中的几大派系,都是从老首长的根子上延伸出来的,即便他薛某人亮出了薛安远又能如何最多,周道虔也只会在心里,瞧瞧加重他薛老三的份量而已,绝不会认为他薛家人有多高不可攀。

    “周专员客气了,我不过是一得之愚,侥幸偶合上意罢了,周书记昨日发表在省报上的《关于企业改制办法二三论》,才是独出机杼,振聋发聩,让我大开眼界。”

    周道虔也是时下少有的学者型干部,昨日他发表在省报上的一篇论述当下热点问题——企业改制办法的文章,薛向看了,的确有料,主要从股份制和承包责任制来阐发,尽管在薛向看来,还稍显简陋,但在时下,也算是很有开拓性的思维,不过,当人面,薛老三自然只说好话,不出恶言,没办法,官钞暄,向来如此。

    周道虔连连摆手,“我不过是拾人牙慧,拾人牙慧啊!”

    薛向知他何指,无非是这两点办法,在特区已经讨论得轰轰烈烈了,不过,周道虔的论述。更多的是结合德江企业的实际情况阐发,倒非拾人牙慧,倒是很有实际意义,“周书记谦虚了,在您的文章里,光是发挥工会作用,监督承包人的这一要点,就足以让人拍案叫绝了。在我看来,时下企业改制的论点虽多。但都太过泛自由化了,改制后,企业家说了算,则国有资产就有流失的风险,因此。适时发挥工会的监督作用,实乃高妙手段,既符合咱们的国情,又防止了泛自由化,真是一举两得啊!”

    起先,周道虔以为薛向的奉承也只是奉承,哪里知道此人还真认真读完了他的那篇得意之作。且一眼就抠准了全篇的题眼。

    现在,周道虔就一个感觉,爽!

    这就好比他苦吟数月,做出一首诗来。偏偏没人抓住诗眼,完全不会欣赏,这时,相当于理论界李白的薛向。突然站出来,点出了他“全诗”的精妙何在。这种爽感,真的是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两人由一句寒暄之语,彻底引进了正题,当下,周道虔便邀请薛向坐下,滔滔不绝地陈述起了那豆腐块上无法承载的内容,而薛老三思维敏捷,见识一流,每每言出,必然搔到周道虔的痒处,如是聊天,时间自然逝如流水。

    四点二十分的时候,古锡铭终于忍不住第三次过来倒水,暗示周道虔该准备开会了,这次,古秘书做的十分明显,故意借机碰掉了薛向的茶盖儿,趁着薛向拾捡的时候,冲周道虔扬了扬手表。

    周道虔猛然醒悟,笑着说:“和薛向同志一席畅谈,获益匪浅,不过,稍后我有个会议,再谈,就只有改日了,对了,薛向同志此来,可有事么”

    周道虔到底是政治人物,薛向的来意,他虽不清楚,但知必与孔凡高有关,行署这几日的风波,他是洞若观火,若非薛向跟孔凡高对冲得天崩地裂,他焉能给薛向如此好脸色

    薛向道:“是这么回事儿,最近行署安排了我负责回收十八家工厂的拖欠利税,但我认为乡镇企业的领导同志们,普遍法律意识不强,思想觉悟还有待提高,因此,我就想举办个普法学习班,考虑到周书记理论水平高深,就想让您过去给做第一讲,所以就冒昧前来了。”

    周道虔虽猜到薛向此来,必是针对孔凡高,一时间,却弄不懂薛向让自己去上课,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起先,他还生怕这小子要求太高,会让他直面孔凡高,却没想到竟是些许琐碎,只要能给孔凡高添写咯应,这点顺水推舟的小事,他自无不允的道理。

    得了周道虔的承诺,薛向便径直回了行署办公大楼,接着,便安排行署办副主任江方平以他个人名义,给那十八家单位负责人,去了公函。

    ………………

    宝丰区西北近郊的位置,有一排几乎废弃的平房,四面树幽草茂,偶尔还有黄鼠狼溜过,更这荒废居所,陡添数分凄凉

    而此处现在荒废,可早先年却是赫赫有名,不少蜀中大员都在此蜗居过,不错,此处正是蜀中曾经最有名气的三所五七干校之一。

    如今,时过境迁,困龙俱都出海,这地方自然就荒弃了下来,虽然房子不错,可终究沾了晦气,又死过不少人,因此,倒无人愿意来此居住。

    可今日,这荒废的地方,却陡然生出了不少人气,这天,方不过早上八点,二十多辆各式车辆,就将这平房前的那溜硬泥巴地上停满了。

    二三十气宇轩昂、体型较之常人,普遍胖出一圈的胖子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各自寻了荫凉,聚集一处,闲谈了起来。

    “老贾,你够早的啊,你小子可是在最远的黑水,这会儿能赶到,岂不是五点多就出发了,照我说,你们黑水的路也真该修了,不说别的,单看你们那条破路,就是有金矿,人家也不愿来开发不是!”

    “行了,老毛,你也是老鸦笑猪黑——自己不觉得,你们宜阳的路,未必有黑水的好走,你早到,不也就占了个比老贾道儿近的便宜!”

    “老毛已经够无聊了,你陈书记看来也好不了哪儿去,接老宋这茬儿搞球,他不就是惦记着行署的那批道路改善帮扶基金嘛。不过。你们可别忘了,咱们今儿来是干甚的,弄不好人家正磨好了刀子,在等着咱呢!”

    黑水县肥皂厂的贾厂长话音方落,他这个圈子的人又聚拢了几分,高大的皂荚树,也被急得一晃,揉碎一地光影。

    海丰县雪糕厂的陈书记眉头猛地聚拢,狠很掐灭了烟头。哼道:“不管咋说,我们雪糕厂就是没钱,这本来也是事实嘛,老子连现管的县长和书记都顶了,不信在这儿能翻了跟头。”

    “老陈。你也别咱这儿卖嘴,你要是真敢一定到底,大清早,颠颠儿往这赶作甚,你该搬了凉床,往树下一放,一边摇着芭蕉扇。一边吃着你们厂那能咯掉板牙、砸死老鼠的雪糕,你哼哧哼哧,顶着个大太阳,往这儿跑啥”

    驳斥的陈书记的。正是他的老冤家,同是海丰县的另一冷饮大亨——汽水厂的铁书记,这二位当初先是为了竞争雪糕厂厂长,闹了对头。尔后,又为霸占县里的冷饮市场。又互相下了不少烂药,算是德江本地,一对著名的冤家。

    铁书记这火儿一点,陈书记这炮仗就着了,一会儿功夫,楼就歪,原本的商讨对策,彻底变成了无畏争吵了,满场的你cao我爹,我日你娘,煞是热闹。

    好容易劝住了二人,贾厂长痛心疾首道:“老陈和老铁,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看看今儿是来干什么的,值此存亡危急之秋,还闹这些意气,实在是不像话,我敢说,今天这个什么狗屁普法学习班,就是那娃娃助理弄出来的,普法普法,那娃娃乳臭未干,懂个屁的法!”

    陈书记被贾厂长假大义之名,批了一顿,心下很是不快,嗤道:“你老贾再说的天花乱坠,不也是乖乖来了,人家领导就是领导!”

    铁书记狠很抽一口烟,瞪着陈书记道:“屁,我看现在是修z主义刮歪风,竟弄出二十四岁的行署领导这荒唐事儿,哼,若不是通知上,写明了周书记做第一讲,孙子才来呢!”

    “大伙儿扯这些有什么用,领导再年轻,关咱屁事儿!可今天这事儿很明显,那娃娃领导坐不住了,搬出了周书记做大旗,待会儿,周书记若开了口,咱们到底如何应对,这得拿出章程啊,可别给人各个击破!”

    接茬儿的是宜阳自行车厂的宋书记,他也是在座县乡企业中少有的几个副处级干部,又因为他的宜阳自行车厂是拖欠大户,这回,听说周道虔都出马了,他的心情很是沉重,这会儿,大着嗓子戳破了关键,无非是想趁着还没上课,先结成广泛同盟。

    的确,周道虔到底不是薛向可比,这些普通县乡镇企业领导,前者于他们而言,几乎就是高高在上的伸直,他们干一辈子,几乎也不可能有直面周道虔的机会,而如今听说周道虔出马,他们的心绪自然再不可能像彼时欺负薛向这菜鸟那般毫无压力了,而是沉重异常。

    这不,宋书记话音方落,便是聚在周边的三堆人,也围了过来,各自叽叽喳喳发表着看法。

    这帮人都是人精,人前,绝不会坦露心迹,以免让人推出去作了出头鸟,而是皆各自抱怨自己的厂子情况不好,生存压力大,一会儿功夫,彼此都明白了各人心意,很明显,到底是善财难舍,即便是面对周道虔这尊大神,这帮人也不打算松口。

    毕竟周书记官虽大,毕竟不是现管,县里恐怕也不愿这利税直接被地区抽走,再加上,众人报团,必定法不责众,这帮人顿时竟有了直面周道虔的勇气。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一辆明珠新下线的桑塔纳,驶到了平房前,其实不用看那一号车牌,单是这全地区独一无二的汽车,所有人都知道周道虔到了。

    ………………

    普法讲座的会议室,明显是现布置的,弄得极为仓促,也极为简陋,几十张老旧课桌,一方断了半截的讲台,讲台中间再置一张颓了皮的长桌,作主讲席,九点整,一场由德江一号作为主讲人的普法教育讲座就开始了。

    周道虔参加过不少会议,近年来,官越做越大。经历的会场也越来越奢华,陡然换到这么一间勉强能避风雨的瓦屋,主讲这么一场讲座,他竟觉得十分新奇,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在公社小学教书的时光。

    “……国家法律和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人人都在法律的保护下生活、学习和工作。南浔同志指出:‘搞四个现代化一定要有两手,只有一手是不行的。所谓两手,既一手抓建设。一手抓法制。’这告诉我们,法制建设和经济建设应当并举,法制建设应提高到现代化建设这一战略高度来抓,没有社会主义法制,就没有社会主义现代化。他还指出:‘加强法制。重要的是要进行教育,根本问题是教育人……”

    周道虔的理论水平很高,再加上又有当老师的经历,这一四十五分钟的讲座,被他用教学的方式,摆事实,讲道理。既深入浅出,又别开生面,便是只拿他当大旗的薛老三,也觉得受益匪浅。

    四十五分钟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周道虔作罢最后陈词,底下掌声响成一片。

    周道虔含笑走下讲台,再次和同志们一一握手,直到最后重重一握薛向的大手。便言说马上要去省里开会,随后。就在地委办随行人员的陪护下,告辞离去。

    周道虔来时,如携雷电,去时,却缈若云烟,所有人都傻眼了。

    初始,老宋这帮人皆以为周道虔此来,是为薛向站脚助威的,定然会说戌雷赫赫的话,可哪知道周道虔压根儿就没提半个钱字,如同做了回游戏一般,就急匆匆走了,如此结果,太有颠覆性了,让老宋等人积攒的一肚子说词儿,却无地倾泻。

    而薛老三却对周道虔如此行事很满意,周某人虽没有在讲座上威逼众人还钱,更没撂出狠话,但他能如约而来,便算帮了他薛老三的大忙。

    毕竟,站在周道虔的角度,他没必要淌这趟浑水,试想,若是他周书记开了口,还是被老宋等人顶回去了,这该是何等尴尬,反之,即便是薛向最终也没要到钱,也算不得他周某人丢脸,作壁上观,才是上位者的最佳选择。

    却说周道虔骤然离去,众人痴楞半晌,渐渐便起了窃窃私语,未几,讨论声如潮,随后,这帮人互相散了一圈烟,各自抓起公文包一夹,就兜头朝外行去,压根儿就没把依旧在后排就座的薛老三看在眼里。

    老宋,老陈几人打头,刚行到门口,发现两条黑色制服的大汉,如铁塔一般,横在门前,阻住了去路。

    众人整莫名其妙,薛老三终于慢慢悠悠地开腔了,“同志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咱们的普法学习班,才完成了第一课,远没到结束的时候,这么急匆匆地离去,这是想跷课啊!”

    “薛助理,我厂里还有个会,我请假!”

    早年做过民警的老宋,隐隐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当下,便婉辞相试,看能否脱身。

    薛向呵呵一笑,说道:“同志们这个普法学习班,是我在行署专员办公会上接下的任务,我必须不折不扣的完成,普法是大事儿,方才周书记在讲座上,也已经指示过了,咱们基层企业领导干部,一定要有法律意识,一定要依法经营,开办这个讲座,就是要切实帮助同志们提高法律意识!既然行署和地委,都是这个意思,那这个普法学习班,就必须办下去,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旷课,因为在我看来,旷课就是法律意识淡薄,和拒绝法律约束的表现!”

    图穷匕首见!

    这会儿,众人谁还不知道问题大条了,谁都没想到此前还是吉娃娃的薛助理,转瞬就化作藏獒,恶狠狠地扑了上来。

    “薛向,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这是绑架,是勒索,我要到地委告你!”

    铁书记是老头子,老头子通常都好倚老卖老,薛向虽然官大他好几级,此刻,他急怒攻心,也就顾不得这些,直接喝骂开来。

    薛向抽出一支烟叼上,“我就说嘛,这个普法学习班有必要开,看看,看看咱们的铁向红同志,连绑架。勒索的话都说出来了,这分明是把我薛向当了土匪强盗啊,按铁向红同志的说法,那参加我这土匪,强盗开办的讲座,并做了第一讲的周书记算什么”

    哗!

    谁都知道铁书记方才失言了,可没想到薛向的反击竟这般犀利,直接搬出了周道虔,这下。谁还敢乱说,尽管姓薛的就是干的绑匪的活计,可偏生没人再敢明着骂土匪。

    若是这帮人有后世的见识,此刻,保准得齐齐在心里叹上一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自行车厂的宋书记干笑两声,勉强缓和了气氛,说道:“薛助理,普法自然是大事儿,参加普法学习班,也是应该。漫说我们大小都是个领导,还管着百十人,就是普通百姓,也有参加普法教育的义务。我就想知道,薛助理所谓的普法学习班,到底有多少期如果法律知识合格了,是否就不必参加学习班了最后。到底学到了什么标准,才算合格!”

    薛向深深看了老宋一眼。暗道,此人还真是心思缜密,转瞬就窥到了关键,好在他算计已久,绸缪妥当,自不会被老宋的问题难住。

    便听他道:“第一,普法学习班不按多少期算,而按课时计算,至于多少课时,我也不清楚,有可能两天,有可能四天,也有可能一个月,甚至还可能一年;第二,的确,只要是法律知识合格了,就不必继续参加上课了,本来嘛,普及法律知识,才是咱们的根本目的,既然已经合格了,自然无须继续上课;

    第三,南浔首长说,衡量咱们工作的得失标准,是人民群众满意与否,而我要说的是,衡量同志们的法律知识是否合格,自然也只有考试一途,凡是通过考试的,咱们就算合格。我打算在今天晚上,就开第一次考,既算是摸底考,也算择优考,本来嘛,我也希望通过这次考试,弄清大家的法律知识到底处于何种水平,为今后的备教,摸清方向,与此同时,为免自问法律知识过人的同志被误伤,所以,这第一次考试,能通过的,就可以不参加这普法学习班。而又考虑到同志们的工作性质,以及相信同志们的聪明才智和学习能力,我也不好太过耽误同志们的时间,因此,这考试就每两天举行一次,所以,我方才才会说,具体须要学习多少课时,我也不清楚,法律知识毕备的同志也许今晚就可以走,而聪明的同志,也许后天就走了……”

    “狠,狠,狠,损,损,损……”

    薛向话音落定,这六字真言,便齐齐显现众人心头,勃勃呼,直冲天际,郁郁呼,遍塞苍冥。

    一边的戴裕彬也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家首长的领导艺术,竟然如此鬼斧神工,怎一个牛字了得!

    望着满场怒目圆睁的大眼、小眼,薛向心中却没多沙得意,他也是纯系无奈,才想出这种办法。

    当然,这种办法,也非全得自那讨债混混,而是从那处偶得一点灵感,再联想到后世,各种各样,或对付上访群众,或收拾拖欠大户的学习班,才有了薛老三的这个普法学习班。

    …………………………

    灯火幽幽,蚊聚成阵,周道虔先前进行普法讲座的会场,现在却成了简易考场,一帮四五十岁的老爷们儿,一人一桌,一桌隔开半米,各自对着一张试卷,边使劲拍着蚊子,边拼命咬着笔杆子。

    看着这帮手握重权,不可一世的官老爷,对着试卷,苦哈哈地使力,负责巡考的曹伟,简直爽透了。

    说起这曹伟,也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薛向在德江仓储分厂边的巷子里,遇到的那位宝丰区综合治安大队大队长。

    方才,负责堵门的,就是曹伟的这帮手下。而这帮人,正是薛向从宝丰区综合治安办,临时借调的。

    薛向这行署领导,含金量再低,到底也是领导,再加上他顶着二愣子的名声,和孔凡高都干了几仗,尽管外界普遍不看好他的前途,可他真朝下级单位的下级单位发话了,人家也不敢有二话,就这么着,曹伟这帮人,就被薛向临时借调了过来。

    而薛老三之所以选择这个连编制都没有的治安大队,也正是看中了其不占编。不在体系内,不会牵扯到太多的藤蔓,与此同时,用熟不用生,他对曹伟多少有些了解,知道此人对自己的敬畏,现在用他,必然会让其觉得是受了自己的青睐,搭上了领导。如此,曹某人必然使出全力相助。

    而事实也果如薛向预料那般,这曹伟平时连区里领导都见不着,陡然得了行署领导看中,哪里还不拼命表现。他带来的队伍,被他训练得简直就跟国防军战士一般,纪律真是严明到了极点,倒让薛向高看不少。

    啪,

    曹伟手中的苍蝇拍,恨恨拍在了肥皂厂贾厂长的桌子上,但听他猛地喝道:“严肃考场纪律。不许交头接耳!”

    贾厂长露出讨好的笑容,“误会,误会,我就是找老宋借橡皮!”

    曹伟冷哼一声。得意地继续在行子里迈着八字步,只有偶尔瞧见坐在讲台上假寐的首长,微微睁开眼的时候,他挺起的脊背。才会又弯下去。

    一场考试,持续半个小时不到。所有人便交了卷。

    而薛向也不回避,当堂批改,十八份试卷,十分钟不到,便被他批改出来了,结果,自然是无一人合格。

    你道薛向怎么改的这般快,原来这家伙设计的试卷上的题目,俱是全选题!

    毕竟,这帮企业干部,虽然普遍比乡镇干部的文化水平高,但这把年纪,幼时正逢战乱,这文化水平自然也是参加工作后学的,所以这高,也就高的有限,薛向若是出问答题,这帮人估计直接就歇菜了,而让人一丝希望都看不见,弄不好就会逼人暴走,而若出选择题,则蒙对的概率又太高,因此,才选了选择题。

    而这家伙为图批改省事,还弄了后世的答题卡,让众人拿橡皮将答题卡上的选项涂黑,尔后他取一张同样的答题卡,将正确选项挖空,如此,改卷时,只须将标准卡和答题卡重叠,数黑点即可。

    可薛老三终极目的,从来就不在普法,而在要钱,如此一来,他这堂堂京大高材生,又怎会放这些人通过考试呢。

    当然,他也不会明着出那些压根儿就不可能答对的题,他出题,皆从生活琐事出发,是人人皆接触过的事儿,有些题确实一眼可辨,而有些题,他又故意在四个选项上,玩弄似是而非的文字把戏,这帮家伙能过关那才怪了呢。

    批改成绩出来了,普遍得分,在四十到五十分之间,众人得了成绩,心中俱泛起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儿,一来,觉得自己文化程度竟然如此惊人,京大高材生出得卷子,自己居然都能做对这许多,如此一来再努力一把,离及格也不太远嘛;

    二来,又觉姓薛的是个活土匪,麻痹的,中午一人发了两斤馒头,一壶水,就折腾开了,晚饭更是连馒头都来不及吃,下完课,这小王八蛋就组织了考试,真是要把人往死里折腾啊!

    可再折腾,众人也知道,事已至此,强权cao于人手,逃是逃不出去的,也只能在这儿跟姓薛的周旋着,静待外界局势变化。

    这会儿,没有人心里慌张,更没有人打算还钱走人,大部分人均是一个心思:哼,不信姓薛的能翻了德江的天,他难倒就不怕激起民愤么,他难倒就不知道厂子里,没了老子,就得全乱套么,到时候,等厂子里乱了套,德江大乱,除非姓薛的跪下来求,否则老子还真就不走了。

    ……………………

    “什么薛向让,让那些人考,考试”

    孔凡高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昆,仿佛方才听了出天方夜谭。

    宋昆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可是一大早,顶着太阳,直接狂奔上了六楼,来给孔专员通报的这个消息,这会儿他胸腔子都快炸了。

    孔凡高将自己的茶杯推了过去,宋昆感激地推了回去,一抹额上的汗珠,急道:“是的,薛助理太无法无天了,他竟派兵拘了宋厂长等人,专员,您可要发话啊!”

    啪!

    孔凡高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骂道,“都说老子领导风格野蛮。现在才知道,薛向这完全是活土匪啊,我看这帮混蛋,是不经冬天,就不知道春天的温暖,活该!”

    “可是……”

    “可是什么,你叫我怎么管”孔凡高毫不客气地打断宋昆的话,眉眼间青气毕集,“姓薛的在行署班子上。找我要权力,我硬顶住了没给,你说我现在再去管这个,岂非是给薛向递把柄,届时。他干脆撒了手,反过来说我不支持他工作,你让这个烂摊子给谁来收拾!”

    “可他拘禁基层企业的领导同志,这是无组织无纪律!”

    孔凡高冷笑一声,“无组织无纪律你说的难道学习法律知识有错么,这帮人拖欠利税,不就是法律意识淡薄么。再说,周书记都出席了,并还讲了课,在德江。姓周的就是组织,你说薛向无组织无纪律,好使么c一个薛向,还真是又滑不留手。又刺人得紧啊!”

    ……………………

    “老宋,慢点。慢点……”

    宋夫人看着老宋一口赶着一口,玩儿命一般往嘴里塞着猪rou酸菜馅儿的饺子,慢慢地,眼眶就红了,这得是遭了多大的罪啊,她可知道自家男人吃饭,是最讲究细嚼慢咽的,眼下,不过几个饺子,就让他馋成这样。

    呼,呼,老宋吃得满嘴生风,手里的瓷缸也慢慢被他举成九十度朝下,一缸饺子短短两分钟就下了肚,末了,他竟还意犹未尽,伸出舌头,不住舔着缸沿。

    看着宋书记如此模样,宋夫人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老宋啊,这是咋了啊,你不还是厂长么,怎么能被这样对待,不行,我得去地委闹去,这不是耍流氓嘛……”

    “嚎丧个屁,老子还没死呢!”吃饱喝足的宋书记,满脸戾气,唬得宋夫人立时噤了声,“你要是还想当厂长夫人,就给老子闭嘴,少掺和老子的事儿,还有,你马上去找老蒋,让他马上带出纳过来,快!”

    “找老蒋作甚,老文不是副书记嘛,又和你走得近,叫他过来不好嘛”宋夫人满脸茫然。

    “呸!”宋书记重重吐出一口浓痰,“什么他妈的走得近,当面叫哥哥,背后掏家伙,你还不知道呢,老子才住进来三天,这王八蛋已经上窜下跳,蹿到行署来了,要不是老蒋告诉我,老子还被蒙在鼓里呢,哼,这个老蒋也不是好东西,小陈也跟我说了,这个龟儿子也往上跑过,只是敌不过姓文的王八蛋会钻营,他跟老文又是死对头,知道老文上去了,没他好果子吃,这才跟老子通的风,报的信,都他妈一路货色!”

    “什么!”

    宋夫人大惊失色,她一介妇人,哪里知道自家老宋不过才进来三天,背后就发生了这么多故事,一想到老宋有可能要被搞下去,她直觉天都要塌了。

    别看老宋不过是区区一个副书记干部,只管着一个上千人的自行车厂,可这里头的实惠可大了去了,后辈子侄提干,体面富裕的生活,由其是在自行车厂内,如女皇一般的优越感,这些都是宋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舍弃的。

    “啰嗦个屁,马上滚,按老子的吩咐做,不然,你他妈的就准备回去下田割谷子吧!”

    老宋那句“割谷子”,比什么都好使,宋夫人蹭的就立起身来,朝外头奔去。

    还未奔出房门,又被老宋叫住:“对了,钱,钱,给老子留些钱!”

    “你要钱做什么”

    宋夫人嘴上如是问,手上却丝毫不敢迟疑,掏出个粉色的钱包,正待点出些票子。

    哪知道宋书记却急不可耐,劈手夺过钱包,掏出张大团结,塞给宋夫人,“留着坐车,妈的,还问老子要钱做什么你当活土匪的饭能白吃水能白喝就连睡他妈的光板床都得收钱,还有考试试卷费,铅笔费,橡皮费,黑,真他妈黑啊,你还是赶紧让老蒋带小陈来吧,不然,咱们家没准儿能给活土匪收费,给收垮了!”

    宋夫人再不敢耽搁,她是真怕了,老宋只在这儿住了三天,一个文雅书生,就变得满口老子,妈的,cao,要是再待几天,这人没准儿能疯了。

    当下,宋夫人一阵风似地撞出门去,出门就奔了就近的电话亭,可哪知道一连奔了五里路,沿途所有的公用电话,都被如她一般的妇人给占领了,稍稍一听,便能听见各式各样的腔调,正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快些送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