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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清?旁观者未必清

    随欣和李斯这会儿正开车跟着导航,在去“依雯”家的路上。

    当时“依雯”被救下并被带回派出所,后经过民警同志和安善若几个小时的劝导,终于表示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但事后依雯联系安善若,希望工作室能帮助她做咨询,解决自己的心理难题。

    安善若在了解到她家庭经济困难之后,向咨询中心提交了对依雯进行心理援助的申请,中心派李斯前来她家做一些核实工作。李斯叫上了随欣,一来有个女同事,这样去依雯家里方便一些;二来随欣也比较了解事情的经过。

    车行驶了四十多分钟后,来到了景园小区,这是一个比较老旧的小区,不宽的道路两边停满了车辆,路边摆摊卖菜的也是随处可见。这样人车混行熙熙攘攘的街道,开车实在不方便往里面进了。

    二人把车停在了居民楼前的空地上,小区里基础设施老旧,环境脏乱。进入单元楼,楼道墙面剥落,像牛皮癣一样,他们爬上阴暗的仄仄的楼梯来到204。

    随欣按响门铃,不一会儿门打开了,一身家居服打扮的“依雯”站在门口,略显局促地邀请他们进来:“请进请进,安老师打电话给我,说你们今天过来,麻烦你们了。”

    李斯和随欣也打着招呼进了屋,“依雯”把他们让到沙发上,去厨房给他们倒水。

    随欣打量起这间屋子,房子不大,和依雯提供的资料上标注五十六平米的数据相吻合,两室一厅一厨一卫。

    房间内并不十分脏乱,但眼睛可见的地方堆积的杂物比较多,整个房间显得拥挤不堪,没有什么条理性。

    许是因为家里有孩子的缘故,墙面到处都是涂鸦过后留下的图案,楼层低屋内的采光不是很好,湿度比较大,空气流通不畅,屋外不时传来嘈杂声。

    这时依雯倒好水端了出来,李斯和随欣起身接了过来,放在茶几上。

    依雯拿出一个塑料凳放在沙发对面,浅浅地坐在凳子边上,能看得出来她有一些拘谨。李斯先开口道:“今天中心派我们过来,就是了解一下你的实际家庭情况,你放心程序不是很复杂。”

    她看向李斯点点头,又立马把视线收了回去,轻轻地开口道:“我没有想到安老师会帮我申请心理援助,一开始我也知道,以我的家庭条件,咨询费我是负担不起的,”说着她的声音更小了,双手交握在一起。停顿了一会儿,她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抬起头来看着李斯和随欣,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但是我得活下去,既然那天我没死,老天就是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李斯安抚她的情绪:“好,你慢慢说,别着急。”

    依雯平缓了一下,抱歉地挤出一丝微笑接着说:“本来我是想哪怕我去借钱……我真的没想到安老师能帮我,工作室能帮我。”

    其实那晚随欣并没有看真切她的样子,现在面对面,不由地端详起来,女人三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形瘦削,面容憔悴没有光泽,肩膀不自觉的耸立着。眉毛很淡,一双细眯的眼睛,嘴唇有些干裂,下巴微尖。

    随欣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看起来性格保守软弱的女子,在那晚居然要做出跳江的举动,可见当时的她,绝望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

    李斯请她说一下家庭成员和经济情况,依雯应着说道:“我和丈夫结婚九年,女儿8岁,儿子3岁半。从结婚那一年起我就没再工作过,他每个月给我1500元的生活费……”

    李斯和随欣对看了一眼,1500块?保障自身和两个孩子的生活属实不够啊。以这个城市的消费水平,像依雯这样的家庭一个月的水电气物业费大概要二三百块钱,一天三顿在家吃饭的话,伙食费再省也要900到1000元,再有一些日常像卫生纸、洗衣液等其他开支,可见她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的捉襟见肘。

    依雯还在说着:“……我和孩子平时都很省,衣服经常穿我jiejie家孩子穿小的,我自己也基本不买化妆品,就是平时给小的买点吃的,”她像祥林嫂一样絮叨着这些:“我丈夫他经常骂我,说别人家都有丈人丈母娘家帮衬,可我的娘家只会来拖累,哦,这些年我父母来HZ看过几次病……”

    “一开始我觉得他长年在外地跑,也不容易,从来不跟他计较和抱怨,就自己苦点,省吃俭用。可我前段时间才发现,原来他,”这时的她脸上没有露出太过悲痛欲绝的表情,似乎有些麻木了,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他出轨了,跟一个女的已经三年了,我知道之后,发了疯似的跟他闹,起初他也妥协了说跟那边断,毕竟我们两个孩子了。后来我发现他们一直还联系着,就接着闹,他一个耳光打过来,说要么离婚,要么闭嘴,说养了我这么多年太了解我了,我这样的人离了婚也养不起自己、养不起孩子,到哪儿都是个废物。”

    听着她的话,随欣的眉头就一直没舒展开过,这会儿忍不住说道:“依雯,那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自己出去工作呢?我想无论在哪里都能挣到比这1500元多的工资吧。还有为什么不离婚呢?”

    李斯在旁边轻咳了一声,看了随欣一眼提醒她别说了。

    依雯转头看向随欣,又转回来看看李斯,有点尴尬,又有点无奈的说:“我、我能干什么呀?离开社会这么多年了,早就什么都不会了。起先那几年,刚生了老大,我也跟他提过出去打工。可他说我没什么文化、也不会技术,还不如在家带孩子。现在我这个岁数,更没地儿要了。”

    随欣还想跟她说,你干什么不行呀,你能干的工作多了,我就不信,有两只手,出了这个门还能被饿死。就算饿死,也总比受着嗟来之食强吧,还家暴,还TM出轨!

    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她唐突了,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依雯软弱,她应该硬气一些,靠自己站起来。

    可我们毕竟不曾经历过别人的人生,也许就不该轻易的去定义和判断他人的做法。因为我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是我们认为的结论。

    而过程呢,我是说每个人的经历、成长环境和教育的不同,三观和认知肯定是不同的。也许她父母在她小时候就没有教会她这些;也许她父母本身就软弱和无力;也许她在长大的过程中,也曾试图挑战过权威,但最终以失败和打击告终;她的自卑、混沌、软弱,甚至她习惯性的拘谨,都是一点一滴、经年累月形成的。

    温水煮青蛙一样,虽然痛苦,但早已在麻木中默默接受了,她认为这就是她应该去承受的,苦就是她生活中的底色。

    而我们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说到底是旁观者的角度,你可以说旁观者清,也可以说旁观者未必清。

    从依雯家里出来之前,随欣几乎没再说话,只是临走时问了一句:“能问一下,你真实的名字是什么?”

    她愣了一下回答到:“嗯,我跟安老师说了,我叫吴娜娜。”

    “哦,把依雯这个网名换一个吧。”随欣笑了笑没再看她。

    吴娜娜脸上突然有了一丝动容,迟疑地点了点头。

    李斯纳闷地看了看两个人。

    返回单位的路上,李斯看随欣一直蔫蔫的没怎么说话,知道她是因为听了吴娜娜的遭遇,心里不舒服了。其实别说是她,就连李斯这个大老爷们听了,都替那男的臊的慌,给自己媳妇孩子那么点生活费,还有脸出去出轨、家暴。

    他看了一眼随欣,开解道:“差不多行了啊,咱们中心每天什么奇葩事、奇葩人都可能会遇到,你得跟医生一样,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先把自己择出来,这样才能理性地看待和分析心理案例。”

    随欣抬了抬眼皮,心想我一个心理病人,可别对我有那么高要求,想着把自己给逗笑了:“理性分析案例、有效帮助来访者,这是安老师这些心理咨询师以及你这样的未来心理咨询师,要做的事情。我呀,就是俗人一个,听了这些糟心事儿就气的牙痒痒。”

    李斯扑哧笑了起来:“前两天还说什么职业无贵贱,只是分工不同,怎么,就算不是心理咨询师,只要在咱们咨询中心工作,怎么也得熏陶的对什么事儿都泰然处之呀。”

    随欣把头靠在椅背上,想了想是这么回事。

    “欸,你让吴娜娜改网名是什么意思呀?没懂。”

    “‘依雯’——一文,一文不值,这么一个把自己看轻入尘埃的人,谈何改变呢。”随欣闭上眼睛淡淡地说。

    李斯叹了口气,目试着前方继续开车。今天阴天,几缕太阳光正勉强从层云中探出头来,有些许苍白,些许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