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村落
玄空抱着小狐狸走在灰黄的驿道上，小山的踪影也慢慢模糊。 走动间，李清宝醒了过来，又说了一阵话，玄空没有理会，继续安然的走着。 离开小山已经三天了，但下山跟玄空想的不同。 他对于山下所有的了解都是李清宝这两三年来的喋喋不休，以及老和尚偶尔下山后蜻蜓点水般的叙述。 人更倾向于倾诉印象深刻的记忆，所以李清宝口中的山下更多的是美酒，美人，还有夜里烧满天空的灯火，以及尔虞我诈混杂着豪情万丈的人来人往。 而老和尚叙述中的山下，更多的是无聊，仿佛除了新酿的酒水和不知名店社的rou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而玄空下山后才明白，山下和山上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地方更大了，遇见的人更多了。 在离开小山第一个夜晚，在一间衰颓的土地庙里，他第一次遇到了除了师傅和李清宝之外的人。 一个老瘸子，和一群发散着黑气的大汉。 老瘸子靠着门沿，抱着拐杖看着夜空，玄空抱着小狐狸缩在神龛旁，那群大汉在庙正中间烤着火，磨着刀，闲聊着经历的事儿。 三伙人泾渭分明的休息着，然后第二天天亮就各自分别。 这是玄空下山第一次经历人间，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感受。 像是生活忽然有了什么色彩，他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并不排斥。他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几天会遇到什么人呢。 …… 不过许是运气太差，亦或者是这个地方过于偏僻。接下来的几天里，玄空没有再遇到其他人。 不过路途上的烟火气却是越来越重了。路边草被踩踏的痕迹，山丘上夹杂着新被砍伐的树桩。 终于，在下山带的干粮吃光的时候，玄空遇到了聚居的人家。 灰扑扑的路，灰扑扑的山，这片地方的一切似乎都是灰扑扑的。 怀里的小狐狸从衣服衽探出头，面前是十几户人家聚居的一个小村。 屋舍被一层长长的篱笆包围着，篱笆的木桩上隐隐透着一点绯红。 小狐狸有些害怕的缩回玄空衣服里，玄空摸了摸它的头，走了进去。 识海里，李清宝扫了一眼小白狐，继续看着那个不起眼小山村的篱笆桩。 眼中莫名神色闪过，在玄空走进村庄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小道士，修整一晚就赶紧走，别在这儿一直待着。” 玄空听到李清宝的话，停住了脚步。 “怎么呢？道兄。有危险嘛？” 李清宝的提醒让玄空想起来前两天的事儿。 那天他和那群壮汉分别之后，李清宝也是这样忽然说话，让他避开大路，走旁边一条山路。 结果刚避开大路，一阵黑风就从大路冲过，向着玄空来时的方向奔去。 在和玄空擦肩而过之时，黑风里一双泛黄的眼睛与他对视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的远离。 玄空清楚的看到，那阵风里，徘徊着十几个苍白而狰狞的面孔。 过了一会儿，他就听到身后震山的咆哮，有人的，有野兽的。 而刚刚，李清宝的提醒时候慎重的感觉，丝毫不弱于那天。 “道兄，那只妖怪要过来了吗？” “不清楚，不过应该就在附近，我们等会儿去村子里修整一下，过夜后尽快出发。” “好。” …… 这个村庄外面看着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但走进去才发现，仍然是灰扑扑的一片。 虽然人来人往，不一样的热闹，但是就是让人感觉麻木。 像是大限将至，又像是提线木偶。 玄空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没有见过什么其他人，可能山下的人就是这样的？ 李清宝又欢快了起来，在识海里翻滚着，就像被放出牢笼。 “天杀的，道爷终于见到人了！” “这是男人，呸，真丑；这是小孩儿，嘿，真可爱；这是女孩儿！哇，赛貂蝉！” 李清宝喋喋不休的说着，玄空有些无奈的走着，终于，在李清宝对着一个民房的泥墙说着它建立的故事的时候，玄空忍不住了。 “道兄？” 玄空的呼唤打断了李清宝的独角戏。他有些疑惑的问：“怎么呢？小道士。” “道兄，你不是一直在山下嘛？怎么感觉比我还激动啊。” …… 长久的沉默。在玄空以为李清宝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忽然李清宝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被关在一个地方好几十年，只能说话，勉强活动是什么感觉吗？” “啊？” “三十三年了！那个该死的姜士兵把我关在江下面三十年，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关在你这个小道士脑子里三年！这三十三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嘛！” “...好吧道兄” 玄空没有再理会李清宝发泄般的自言自语，径直向前走着，路过一个个干瘪而戒备的面孔。 “道长何来？” 走了一会儿，玄空便被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大汉拦住。 “这是凡间的官差，看这衣服应该是个衙役捕快。” 脑海里，李清宝提示道。 “啊，我刚从山下下来，走了几天到这，干粮用尽了，想过来补充一下食粮，请问可以吗？”在李清宝的描述里，捕快类似于那个玄异世界的警察，是正义的化身，所以在这个捕快面前，玄空多少显得有些拘束。 “没什么不方便的，不过道长请先让我查验一下。” “查验？可是我没有符传啊。” 嗯？听到玄空的话，捕快愣了一下，眼睛紧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手按在腰边的刀上，不动神色地挪了两步，接着说：“啊，没事，这查验不是查验符传，就是道长你站好了就好。” 玄空听罢松了一口气，笔挺的站直了“那好，你来吧。” 听到小道士肯定的回答，捕快松了一口气，从衣襟掏出来一块镜子，对着小道士照了过去，大概盏茶功夫，捕快把镜子收好。语气热切了几分 “好了道长。”说罢让开了身，继续说着 “道长要是采买的话，这里恐怕没什么可以买的，不过村西豆腐西施的豆腐现在应该还没歇，道长如果走的乏累了，可以去那里尝尝豆腐脑。” “哦，多谢。”玄空愣愣的回到。捕快没有多在意，继续说着 “如果买干粮的话，这里百姓家余粮不多，不过这里离县府还是挺近的，多找几家还是够路上用的。” 捕快带着玄空边走边说着，玄空静静地听着，观察着周围的人，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村民脸庞上的戒备消失了，时不时的对视也能看到淳朴的笑容。 “道长到了，这里的豆腐脑是县府周边最好的，本州郡内也算是首屈一指的，道长到了这里可以先尝尝试试。对了，道长，我叫周其民，如果在这里遇到什么问题你可以来找我。” 跟着周其民一起走着，被他带到一颗老槐树下。依着树，迎风飘着一面素幡，上面写着“三姐豆腐”。幡下，立着一个小垆，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们cao持着热气腾腾的锅。 周其民把他带到垆前，呼唤道：“三姐，来碗豆腐。”说罢扭头对着玄空歉意的说自己有些事儿，得先走了，就不继续陪他了。 玄空理解的点了点头，周其民却没走，眼神里充满希望的看着玄空，开口道：“道长，冒昧问一下，您会诵超度辟邪的道经吗？” “啊？哦，会的。”玄空一个被和尚抚养大的道士哪知道什么道经，刚准备说不会便被李清宝制止了。随着李清宝的意思说会。 听到玄空的回答，周其民眼神亮了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抱拳转身离开。 “道长，您的豆腐脑。”三姐将看着周其民背影的玄空叫了回来，看到三姐的脸，玄空有些惊讶，他对于美丑没什么特殊的概念，但是这个三姐的脸却让他从心里赞叹出一声美。 一双大眼睛像是含着水，眼角微微翘起，眼珠子黑白分明如同一汪静谧的湖水，皮肤白晢透着健康的嫩红。 脑海里，李清宝躁动了起来，玄空没理他，接过碗，道了声谢，安静的吃着。滋味确实不错，有点像老和尚曾经带的茶水，初尝平淡顺滑，待划到肚子里，温热的气息就顺着肠胃带来一阵甘甜涌入口腔。 忽然，玄空心里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那个漂亮的三姐，她的眉头微微蹙着，怔怔的看着灰黄的街道。 “小道士，这个村子有问题。”李清宝的声音幽幽的响了起来，玄空没有回应，他感觉，这个三姐比这个村子更不对劲，但是具体是什么，他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豆腐脑确实好吃，他摸了摸怀里的小狐狸，但是小狐狸似乎在害怕什么，紧紧的缩在玄空的怀里。 天色逐渐暗了，村外的篱笆墙发散着微弱的绯红色光芒，忽明忽暗如同烧尽的蜡烛，山林间风呼啸着，黑暗里，一对黄色的瞳孔静静地盯着红光里的村庄，周围漂浮着十几朵昏沉的绿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