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立威
第358章立威 房仁裕连退了几步,一时难以接受。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军事上奈何不得百济叛军,从未想过自己在施政上有差错。 他在行政上的方略经过房玄龄特别指点,也一直引以为傲,为他在这些年的治理中博得了大量的美名。 哪里想到在人生最高光的时候,自己竟然倒在了这上面? 他犹自不服,说道:“不拉拢德高望重的豪绅,如何安抚百姓?” 陈青兕反问:“安抚百姓,何必假手他人?再说就算需要有人协助,也不能用房公拉拢的那些牛马,都是一些什么人?” 房仁裕气急败坏,几欲跺脚道:“某选人有何可以质疑的?都是当地最具名望之人……”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郎一脸的讥讽,一下子却说不出话来,已经意识到什么了,脸色煞白。 陈青兕轻哼道:“有名望之人,不论内心如何,自有称道之处。如何可能配合房公‘助纣为虐’?在他们心中,谁正谁邪,犹未可知,一味拉拢,如何能见效果?” 陈青兕估计房仁裕这会儿气的也吃不下饭,秉着浪费可耻的态度,将他的那一份也吃了。 其实一开始,陈青兕是打算跟房仁裕友善的完成交接的。 做好手上最后的事情,然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但是房仁裕表明态度友好,可行动上却不见半点配合,至少到现在为止,熊津方面的将官,他都没有主动介绍,便知面前这位熊津前都护对于自己接替他的位子是不服不满的。 既如此,陈青兕也不打算给他留面子。 房仁裕就看着陈青兕大快朵颐,最后忍不住道:“将他们拿下,总要有理由吧?就这般妄自行动,传出去,百济上下必然人心惶惶,可能因此倒向叛贼。” 陈青兕笑道:“房公还不知吧,昨日那刺客就是城里的豪绅联手安排的,具体何人参与,还不明确。当街刺杀本督,本督便是灭他们满门都在情理之中,现在只是将他们下狱调查,已经是本督宽洪大量,换作别人,只怕已经血流成河了。” 房仁裕眉头微皱。 陈青兕这话瞒不过他。 百济并没有掌控制作精细弩机的技术,刺客使用的那具弩机,整个百济也不超过五百,还是高价从高句丽求购来的。 高句丽对于此类技术极为宝贵,除了战场被敌缴械以外,唯有百济磨破了嘴皮才购得四百七十七具。 百济覆灭以后,四百七十七具弩机都为军方收为己用。 就算是百济豪绅,也不可能轻易求得。 房仁裕昨日就盲猜高句丽,陈青兕这里却说是城里的豪绅,显是顺水推舟,直接借用刺杀一事做文章,以此来整顿风气。 直到这一刻,房仁裕才明白,李治派遣陈青兕来是有道理的。 昨日生死一线,换作常人早已惊惧恼怒,而面前的这位年轻的大都督却云淡风轻的将此事利用起来。 房仁裕并不知道面前这位新任大都督心中有何谋划,但绝非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不过他拉不下脸低头,强撑道:“希望大都督莫要为今日的行为后悔,告辞!” 陈青兕笑着目送他离去。 但片刻又让人将房仁裕叫了回来,进行首次交接。 在交接上房仁裕并没有做小动作,一切都很配合,双方交接非常顺利。 现在是冬季,海东的冬天还是极冷的。 这个时代物资匮乏,缺少避寒衣物,百姓大多都躲在家里猫冬,唯有少部分实在为生活所迫,才会外出谋生。 叛军自从入冬以后,就没有出现过了。 百济境内山多林深,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休息避寒。 至于唐军,确实有避寒衣物,也有在酷寒战斗的能力,但苦于受地形所迫,加上一直受制,来回寻敌,师老兵疲,士气也不高,正在各地军营休整。 故而这阶段的百济呈现一种难得的平静。 当然熊津城除外。 陈青兕一下子扣住了城里九位德高望重的豪绅,死活不知。他们的家人自是惶恐慌乱,便如失去了主心骨一样,惴惴不安。 陈青兕却像将此事忘记了一般,利用这难得的和平时间与房仁裕作交接工作,接手百济的事务。 直到这一日,陈青兕收到慈安法师求见的消息。 陈青兕百忙中抬头,问道:“慈安法师是谁?” 房仁裕道:“慈安法师乃百济高僧之一,乃谦益大师的亲传弟子,居于城外红光寺,佛法高深,深受百姓爱戴。” 陈青兕笑道:“那得见一见!有请!” 他嘴上说的客气,但身子却一动不动,只是招呼卢照邻去将他请入堂内。 慈安法师一脸古朴,眉毛极长,甚至到了眼角,很有高僧风范。 陈青兕也没有失了礼数,毕竟天朝上国是礼仪之邦,起身拱手相迎。 作为熊津州的大都督,他的地位等同藩属国国王,拱手相迎在他看来已经是极高的待遇了。 但惠通法师却是心中不快…… 百济崇信佛教,自东晋时期起,梵僧摩罗难陀在汉山州创建佛寺以后,佛教渐渐成为百济上下君臣的唯一信仰,他们不少人都往大唐留学,学习佛法。甚至于他们还特地行玄奘法师故事,特地从百济去天竺求真经。 这位惠通法师的恩师谦益大师便是其中之一,他在大唐留学,觉得满足不了自己,跑到天竺专攻梵语和律部,返回百济之后,成为百济佛学第一人。 因为过于尊佛,百济许多高官都是僧侣,甚至于他们的将军也有不少僧侣。 当然百济的和尚的允许六根不净的…… 在这个尊佛的国度,惠通法师作为谦益大师的唯一弟子,在百济内部的地位也是崇高的,即便是昔年百济王扶余义慈请他入宫讲经,那也是亲自出迎。 现在? 自己竟然受到了冷遇? 只是在位子上站着,拱手? 天朝上国之人,怎么来了一个道貌岸然的无礼莽夫? 惠通法师暗自腹诽,但他城府极高,脸上依旧带着出家人的慈祥微笑:“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大都督。” 陈青兕坐下问道:“不知大师特来见本督,有何事情?” 惠通法师见陈青兕竟然不请自己入座,更是在心中喋喋不休,嘴上却不以为意的道:“贫僧是受金施主、武施主、昆施主等人家眷所托,向大都督求情,希望大都督网开一面,饶过他们。” 陈青兕当即阴沉下脸,问道:“大师可知他们所犯何罪?” 惠通法师作揖道:“听说与刺客有关,但贫僧可以担保,几位施主都是德行高尚之士,绝不会行此手段……” 他话还没有说完。 陈青兕已经气的拍案而起,怒道:“大师担保,大师凭什么担保?凭你一张嘴,还是你有证据,证明他们无罪?” 他这瞬间暴怒,惠通法师一时不差,吓了一跳,将准备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惠通法师有今日全靠信徒给脸,并没有真实力量,这遇到不给脸的,态度瞬间变了,更加谦逊,深深作揖道:“大都督息怒,贫僧并无证据,是相信几位施主的为人……” 他硬着头皮说着,心里却叫苦不迭,早知这位新来的大都督这么难伺候自己就不来了。 他想着还瞄了房仁裕一眼,暗自琢磨,同样的第一人,大都督跟都护之间,差距怎么这么大? 陈青兕抓到惠通法师的目光,心里明白,这些王八犊子给房仁裕的礼贤下士惯出毛病来了,还真以为非他们不可? “是相信他们的为人?还是大师你知道什么内情?” 陈青兕目光灼灼。 惠通法师脸色惊恐,忙道:“大都督误会,贫僧只是受人所托,并不知情。” 陈青兕气急大笑:“不知情,还敢来求情,好大胆子,来人,将这位惠通法师给押下去,好生看管。” 他尤不解气,说道:“好,好得很。本督只是想调查一个详情,只要证明他们无罪,自然会放了他们。哈,可以,竟然直接找人说情,真以为那一箭,白受了?”
“赵游击,传达本督令,金、武、昆、俞、藤等九家人涉及刺杀本督,家中上下一干人等,只许进不许出,任何人,胆敢违背,无须汇报,就地处决。” 陈青兕态度之强硬,让原本想说话的求情的房仁裕将一切话都憋在了嘴里。 陈青兕在惠通法师押下去后,瞬间恢复了平静,没有半点急眼的没有,只是说了一句:“继续。” 赵游击自是游击将军赵持满,在陈青兕的安排下,他干起了老本行,暂时负责熊津城的治安。 他领着人马将,金、武、昆、俞、藤等九家豪绅大族都封了起来,安排人手轮换。 九家豪绅里昆姓家族并不是最大的那一个,但却是最跋扈的一个。 因为祖上是百济第二十二代国王王弟昆伎的后人,属于王室的一支。 昆家在熊津这一亩三分地嚣张习惯了,一时不满封家,很不配合。 赵持满闻讯后,坚定的执行了陈青兕的命令,将说话最大声的那个砍杀之后,再无半点反抗之声。 一位百济青年在人群中看着赵持满毫不留情的杀人,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他疾步跑回了自己的家,看着年迈的父亲,兴奋的将自己的见闻告诉了他。 青年激动的舞动着手臂,说道:“太好了,太好了,昆家也有今日。” 青年叫解宇夏是百济解家人。 解家在百年前也是炙手可热的大族,当时还是百济文周王时期,解家家主叫解仇,为兵官佐平。 百济的官职以佐平为首,类似于中原的宰相,但他们的佐平并非一人,而是六个,分别是内臣佐平、内头佐平、内法佐平、卫士佐平、朝廷佐平、兵官佐平,说白了就是六部。 内臣王命出纳,类似于吏部,内头负责财政,类似于户部,内法负责外交和礼仪,朝廷负责刑狱,兵官负责内外兵马,自然是礼部、刑部、兵部。 六大佐平自是负责王命出纳的内臣佐平与负责内外兵马的兵官佐平最为重要。 当年昆家昆伎为内臣佐平,解仇为兵官佐平,两家人一辈子都在斗。最终以解家获胜,以至于专权用事,最后还暗杀文周王,令得百济王权旁落,直至武宁王即位后王权才得以恢复。 解家也因此受到清算,一落千丈。 而昆家本让解家踩在脚底,得势之后,反了过来,一直将解家踩在脚下。 这些年解家不是没有崛起的机会,但因为昆家的干涉,最后都无疾而终。 两家的仇恨已有百年历史,也就是百济这边的国情不一样,换作其他地方,如他们这样的深仇足以灭门抄家了。 听到昆家遭难,解宇夏高兴的合不拢嘴。 年迈的解家家主解康眼神中却泛着光,激动的嘴唇抖动,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脸都憋得通红。 “阿爹,阿爹!” 解宇夏惊骇叫着,还以为自己的父亲要背过气,想要给他拍背顺气。 解康一巴掌拍掉自己儿子的手,骂道:“蠢货,这天赐良机,你真就一点都察觉不出?” 解宇夏一脸茫然。 解康却激动的说道:“这位新的大都督,可比之前那位房都护厉害多了。房都护施恩不立威,而这位新的大都督一来就立威定规矩,他这般手段是真想将九家人全部杀绝?不,他这是立威,强迫九家人向他妥协,为他办事。说白了就是给他当狗,谁低头,谁可用。反之倔强到最后的,会成为立威的对象。” 解宇夏了然道:“这招可比房都护高明多了。” “蠢货!” 见解宇夏还没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解康又骂了一句,然后解释道:“大都督的目的是有人站出来帮他安抚百姓,他并不在乎谁来当这条狗,如果我们解家站出来,取代昆家,我们解家不但能报大仇,还能再次崛起。百济亡了,我们没有必要作百济的忠臣,只要作大唐的忠臣,或许现在有人在背后说我们几句,十数年后,谁会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