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李勿
他贾亥是乡下人,但他不傻。 莫杵榆完全可以到县里买,不然也能请商队行脚捎带,怎么也比帮他建窑,再用市价回购划算。 如此显而易见还看不出来就是真傻了。 莫杵榆叹道:“再过不久又要清河道了,每次都跟扒皮似的,如此反复,何时是个头?” 贾亥点头长叹。 莫杵榆又难得的语重心长道:“我就想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多挣点钱,不替别人干徭役,只是这些陶碗远不够,我要更多,特别是瓷器制的杯碗汤匙,最好能把这些东西交给路过的商队,顺道出售出去,贾伯既然有这手艺,我何苦找外人赚这钱?” “榆哥莫要捧俺,瓷器俺可不会烧,那些商队要收也只会收瓷器,陶碗陶罐会烧的人太多了,没人要的。”贾亥瞬间抓住了问题点,并没被莫杵榆的大生意给拐跑了。 “我教你。”莫杵榆自信道。 “你!” 贾亥一愣,上下打量莫杵榆,摇头笑道:“榆哥莫再戏言,这手艺……” 莫杵榆打断他道:“书里有。” 贾亥听后苦笑。 莫杵榆也不管他怎么想,继续道:“烧陶器的火候是铜器熔化的火候,瓷器更高些,快赶上铁器熔化的火候,如此可通过铁的软硬判断,我们不急,先制陶器,有了钱后再尝试瓷器,经验是积累出来的,想成功就别怕失败,钱我出,贾伯尽管烧。” 贾亥迟疑良久,一狠心道:“好,榆哥都如此说了,我老贾也豁出去了!” 他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与其每天开荒,换口饭吃,不如跟莫杵榆干,至少能吃饱饭。 河口村民主要工作不是开荒就是在孙大户庄里种地。 大家也没啥怨言的,因为有孙家才有河口村,村民都是围绕孙家生存。 开垦一亩,孙家验收完给点钱粮勉强度日,可一旦家里多了几张嘴,只能想办法创收,野菜、杂粮、搁浅的水产,为了维持生存有啥吃啥。 搞定贾亥,莫杵榆来到杨仝家。 杨仝也是个木匠,但跟莫杵榆莫广柱不同,他是半路学的,还是莫广柱带出来的,算是半个徒弟,而莫广柱可是祖传的手艺,就他家那独轮车,纯纯的榫卯结构,不费一钉,牢固十载。 可惜,人不知去向。 莫杵榆虽猜到可能,也有法子验证,但有点毒,他不可能用。 这个法子也简单,放出消息,说梁山有贼寇,抓壮丁造匪窝。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家里有男人不见的肯定想一探究竟,闹到县里,县老爷也不好收场,必遣人去看。 总归是个希望。 但要真是贼寇建寨,把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逼急了,一不做二不休,将工匠全嘎了咋办? 不然就是官兵包围时,拿工匠当人质,官兵不退,一天杀几个立威,莫广柱如果因此丧命,莫杵榆就是刽子手了。 目前还是顺其自然吧。 杨仝比贾亥爽快多,听说莫杵榆要做木齿轮,他虽不知道是个啥,既然榆哥给钱干嘛不做? 刚从杨家出来,来不及采购食材,便碰到了程椗。 “榆哥,我这两天想……” “稍后再说,我忙。”莫杵榆不顾程椗,跟村民报个数,大伙立刻把今天的部分收成送往莫家。 结算后,莫杵榆才问程椗何事。 程椗道:“榆哥想带大家一起富有,我原先确实觉得荒诞,但这两天思来想去,觉得并非不可能!” 莫杵榆微微眼眯,没有多言。 程椗继续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认为榆哥会碍了我的小本买卖,如今看来……” “重点。”莫杵榆打断他。 程椗苦笑,忙道:“我想与榆哥合伙,就着,不去县城,咱们建家面馆。” 莫杵榆反问:“你能说服孙老爷?” 程椗摇头笑道:“这里没什么孙老爷,只有孙大管事,且他并非这庄园之主,只是守庄人,真正的孙老爷可是京师里的大官,另外这样的庄园,孙家在齐鲁各州有不下十处,咱县老爷都是他家女婿之一,且娶的还不是嫡系!” “这么说你有把握?”莫杵榆抓重点问。 “如果榆哥同意孙大管事也能参与,我就有十足把握。” 莫杵榆思量起来。 与这二人搭伙,他有手艺不怕被动,但肯定会被牵制一二。 可若拒绝,人家一句话这摊位就得关。 看来程椗没有完全明白共富贵的意思,他就想出人头地。 这很正常,试问几人不想? 只是,德不配位,难免压迫! 好点,将河鲜价格压下来。 狠点,禁止村民到河滩捡河鲜。 如此,孙大管事就能利用程椗这马仔完整垄断了。 三娃这人,想法很激进,但他是对的,自己想让莫家过好日子就无法避免这样的事情。 先是程椗,再是孙大管事,最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妖魔鬼怪一个接一个跳出来,一个比一个能耐大。 莫杵榆不想陷入这利益圈里。 他干脆告诉程椗:“合作没问题,我只有一个条件,地契。” …… 当程椗连夜进入孙家庄,把这事告知孙大管事后,担心合作不成,忙跟着补充:“我这堂弟是口气大了点,不过这事因为小的没法做主,就只能先向您老汇报了。” “口气大!”孙大管事抚须一笑。 别看程椗称呼您老,实则这孙大管事也不过二十五六,正值青年。 且他较之同龄人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不同之处,皮肤! 他的皮肤很好,好到宛如初生的婴儿,细腻又有光泽,且光泽并非油腻,而是如玉质般晶莹。 常人或许认为是养尊处优的结果,程椗却不这样认为,他在县里走动多时,听一武人提过一句话,玉肤者,有一当百之勇! 可见,此肤非常人所有,县里富有之人多了,程椗也没见到第二个。 听到大管事说口气大,程椗是连忙回禀:“是大了点,您老放心,只要您老把条件开出来,我保证让他答应。” “不。”孙大管事摇摇头,高深莫测道:“这倒是不大,一间面馆能花几丈土地,几个村民开一天抵得上他十倍,这那是什么大呀,终究是乡野小子。” “真不大?”程椗惊讶的又道:“是地契啊,他读过书,要的肯定是白字黑字,官府印章,非口同承诺啊大管事。” 孙大管事只笑不语。 程椗见势,也不敢多言了。 孙大管事这才道:“明日,你让他去丈量,我会安排人陪同,记好方寸,等办好地契你再与这小子谈。” “几成?”程椗追问。 孙大管事斜了他一眼。 程椗心领神会道:“小的明白。” 小小面馆的几成利,孙大管会放在眼里吗? 这显然是大管事对他的考验,也是对榆哥的考验,他如果能为大管事争取大头,就是办事得力,以后少不得为大管事办事,反之,就是办事不利,大管事每次要办事,绝不会第一时间考虑他。 而对榆哥的考验,是看他究竟能把生意做多大! “绝处逢生之人必有才干!”孙大管事说着,斜了程椗一眼问:“你知道吗!” “当然。”程椗笑答,又补一句:“不过与大管事相比,仍如微尘。” 大管事眉头一皱,继而不耐的摆摆手。 程椗示意的退下。 …… 与此同时,村口林中,小溪边。 幽幽火把光线下,莫杵榆把一坨泥土按压在木框中,一边抚平一边道:“我确实有些小看古人了,他们的敏锐比我想象的更高。” 正在和泥的三娃随口问:“谁又盯上你了?” “庄里的孙大管事。” 三娃皱眉。 莫杵榆又道:“也好,傍大树好安生,就是你,暂时抑制你那改变世界的冲动,至少在你没成年前。” 三娃不悦道:“贾亥和杨仝刚被你拉下水,你就要不干了?” 莫杵榆把木框一抽,放在压实的泥砖旁,又从三娃手里接过一团泥按压到框里,抚平道:“不,事要做,但没找到能经理人前,风声不能走。” 三娃目光一凝,笑道:“这简单,既然这头吸血虫自己送上门,你何不将就着用。” “他不行。”莫杵榆摇头。 “那老神仙呢?”三娃问。 “更不行。” 三娃又想了想,问:“程椗呢?” 莫杵榆还是摇头:“没有思想高度。” “你要谁?”三娃不乐意了。 “再看。” 两人制完一百块砖,任其阴干,留明白再烧。 …… 免费的豆花吸引往来者驻足品尝,虽然要花费五文才能吃到免费,但用五文买六文的东西,怎么算都划算。 不过却有更多人不花五文,只花一文购买豆花,既解渴又解暑。 眼下已是三伏天,中至下午干燥酷热,此时又是赶路的高峰期。 今天已经增加到四张桌子,十八张凳子,可在晌午时就已经不够用了。 还有半数人端着碗在旁吸溜吸溜的喝豆花,全当开胃甜点。 “榆哥生意不错。”卖给莫杵榆大豆的汉子又来了,并将一麻袋大豆直接扛到摊位后的独轮车上。 “别忘系好啊。”大汉提醒一声。 “多谢高壮士。”莫杵榆感激道。 许氏也端着豆花来,递给高壮士道:“辛苦了高壮士,你瞧今天人多,这凳子……” “咳,我等粗汉哪都能坐。”说着,高壮士回头招呼他的人:“大伙也都把车推到林边,吃完再走。” 许氏忙拿着盘葱白,挨个的递。 高壮士叼着根葱来到摊位前,盯着莠儿煎的煎饼道:“来一份五文的,多葱,多虾,多蟹rou。” “嗯,马上马上。”莠儿现在煎饼很熟练,其实换谁煎一天摊它几十张也有这技术了。 旁边煮面的莫杵榆问:“高壮士今天运的是啥?”
“看不出了吧,嘿嘿。”高壮士这几天运的货都被莫杵榆猜中,心里就有股劲,就想让莫杵榆错一次,可算如愿了。 高壮士道:“这是上好的江米。” “江米!” 莫杵榆一听就有点馋。 江米便是糯米,莫杵榆也瞬间联想到糯米饭、粽子、八宝饭、年糕、汤圆、糍粑等等…… 可惜人工和材料不足,唯一可行的醪糟,蒸好加曲,晾着就成。 问题是烨国的酒曲死贵,不单是酒曲的原有价值,还附加高昂税钱,单酿甜酒得亏死。 醪糟不是不能赚钱,直接到酒坊购买当然能挣。 它属于米酒的附加产品,酿出来不卖酒,光卖醪糟,能不亏? 真以为是工业时代啊。 而他酿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技术,怕没几天就让孙大管事抓去打黑工了。 刚想到这未曾谋面的人,莫杵榆就看到程椗带着一个青衫洁净,气度不凡的青年走了过来。 “榆哥,来来来给你介绍,这位是大管事得力干将,李勿李大才子。” “好久不见,榆哥。”李勿谦和一笑,走上前来。 “稍等。”莫杵榆快速打面,然后递给许氏,随后又下了一团面,这才擦擦手向李勿问:“李公子何事?” “李公子!” 李勿的表情,亦如那日的王家姑娘,只是李勿的错愕更重。 “今时不同往日。”莫杵榆这句话,足可应对这种情况。 三娃张口闭口的老神仙,他觉得问题更大! 李勿果然不在迟疑,笑了笑道:“大管事命我来给榆哥丈量土地,你看,何时好?” 孙大管事如此效率,让莫杵榆略微意外,他也不怯,冲身后道了一句:“娘,面快好了,给客人盛上去,我有点事。” “诶,你去忙吧。”许氏虽不知情,却也不问。 榆哥真是大了,能挣钱养家了,许多事也不必跟她说,说了她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干脆把心思都放在面摊上,照顾好每位客人。 莫杵榆指点,由程椗拿着丈棍丈量,李勿记录,不多时就把地圈好了。 莫杵榆是真不贪心,只在边上要了一块十丈长,八丈宽的土地。 这烨国一丈近三米,也便是说,他要了五百七十平,把烧砖的空地和砖窑也圈在里面了。 “有点大了吧!”程椗怯怯的看着李勿。 李勿从容道:“既是榆哥要求,又由大管事定论,我等无需多言。” 程椗诧异,继而才理解这番话的妙处。 是啊,这是人榆哥和大管事的事,大不大,干他屁事。 自己却考虑画小点,首先就把榆哥得罪了,而大管事是否会因他给自己节省而其中他呢?又是否暗指大管事小气呢? 此中道道,好吓人啊! 不然人李勿为何得大管事器重,而自己好不容易有顺杆往上爬的机会,竟险些摔了屁股。 得私下找个机会跟榆哥讲清楚。 莫杵榆也有些意外的看了李勿这人一眼。 很帅! 他年纪并不大,面皮看起来像高中生,身高却已有六尺,人白净,五官如刀劈斧刻,浓颜至极,其长身纤瘦,又是一身整洁青衫,在这嘈杂村口可为一枝独秀,把些随家人赶路的丫头,给迷得碗都端不平了。 这一刻,毫无疑问是情欲战胜了食欲。 …… 时至下午,申时三刻。 客人们陆陆续续的走光了,莫杵榆看眼天色,日头已向西垂。 “这天色,不对劲!” 他略皱眉。 今日天色隐隐有点泛红。 “好在炉灶换成了砖。”莫杵榆嘀咕一句,冲三娃又道:“今晚没法烧砖了。” “正好可以休息。”三娃笑道。 “不行。”莫杵榆拒绝道:“要过来搭棚,记得村西的老油头编了不少席子,用那遮雨。” “雨天没人!”三娃没好气道。 “没人也要开。”莫杵榆总有一些奇怪的坚持。 又过了半个时辰,酉时三刻,莫杵榆将搭棚的材料都准备好,再看天色时,越发红亮了。 许氏坐在摊后,哄着幺妹道:“榆儿将面吃了就回。” “给你下好了,哥。”莠儿招呼道。 “诶。”莫杵榆应着,过去坐下吃面。 他们一家除去早餐,这几天都没在家吃。 在这里吃更方便,食材都是形成的,回去生火不划算。 等莫杵榆吃完,一家人便开始收拾。 三娃抱着幺妹进了背篓,莫杵榆背着他俩,脚步一抖一颤的跟上推车的许氏,扶住一边车把,莠儿挑着担子走在另一侧,也腾出手抵住扯上将倒的桌子。 夕阳西下,河口村头。 斜刺里洒下的光芒映得莫家一行人红光满面,好不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