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皮卡温(三)
伴随着一阵转轴页扭旋的吱呀声,陈厚且涂满脂漆的门被打从外打开。 随之而来的是浓厚得呛人的烟草味,这种从蒂铎尔走私而来的植物带着严重的成瘾性和危害性,不过将其晒干用纸卷起后抽吸这种行为在瓦萨尔斯的贵族之中流行,他们认为这能驱逐身体内的寄生虫和疾病——好吧,大家都喜欢给自己的不良习惯找借口,就好像老人认为烟酒能预防身体衰老,减肥的人认为吃饱才有力气减肥种种。 明参好像没受到这股味道影响似的,虽说很呛鼻,但‘黑死人’带来的感官削弱让他只能闻到薄弱的烟味,相比身旁表情古怪、拧着鼻子的老威容,自己显然更加体面且礼貌。 真是稀奇啊,居然有人大中午的在室内点着无烟蜡烛,也许是因为拉着窗帘,室内看不见光的缘故,又或者仅仅是钱多到没处花? 明参视线微动。 一个老者,身上穿着有些松垮的大号双排搭扣服,手指处带着枚浑大圆润的戒指,上面镶嵌着的是被打磨成正六边形的煤精。 这类首饰在大青松街很常见,其中最流行的是镶紫水晶的金戒指,因为这些老瓦萨尔斯贵族们认为,昂贵且稀少的宝石佩戴在手上,可以防止宿醉。 拥有和威容.伟伦.D.罗闻纳里奇相似的深邃眉骨,大大的鹰钩鼻与饱满的额头透露智慧与思考的光芒,尽管脸上沟壑的数量和深邃都告诉人们,这位老人的年纪已经不小,但那仿佛豺狗似锐利的眼神扫过时,仍会令人感到不安与惊颤。 手指夹住纸卷烟,烟头燃烧火星点点,一缕缕淡蓝色的烟雾从烟头和老者的鼻孔中冒出,他就好像一台滋滋工作的机器,呼呼的冒出源源不断的蒸汽。 这种故作深沉的姿态,再加上罗闻纳里奇家族头衔的压制,这种时候,往往只需要微缩脖颈,深吸一口烟吐出,瓮里瓮气的说一些不着边的扯淡,就可以把一些胆小鬼吓得跪在地上尿裤子。 “我和你说过,吸烟不好。” 若无其事的走上前,明参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显得很放肆的翘腿,一手架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脑袋,另一只手耷在扶手上,拐杖侧放腰间,上身靠着椅背。 帽子被摘下,摆放在桌上,因为这里没有衣帽架。 “也许你希望能够早点去死以便于你祖国得到更好的发展?不过我认为这种奉献的精神不应该出现在你这种吸血鬼的身上。” 老者吧嗒吧嗒的抽着烟,眼神像是犀利的刀子,随着眼球转动,仿佛一刀刀剐在这个东陆人的身上,想要将他看个透彻——这种眼神不是第一次出现,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就像是一栋铁塔,黑熊似身躯的拔挺,沉默着,却比发狠还要更加凶恶。而坐在他对面的明参先生则被反衬出一种恹恹的病态,但气势似乎更加的强盛。 老威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然后退了几步,走出房间,把门关上。 皮卡温先生的脾气很不好,非常不好.......他不想夹在这个威严的长者和那个强势傲慢的东陆人之间,那样很压抑,太压抑了,伟大的伦呐——开玩笑的,他只是不喜欢那两个家伙谈话时的氛围罢了。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至少现在,没必要。 嘭。 门关了。 “登辞家垮了。” 门关上的瞬间,对面的老者缓缓开口,有着克乍索贵族独有的腔调,仿佛每一个单词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斟酌才说出的。他的声音深沉而有力,就如同一个运作的蒸汽泵,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能发出来的。 登辞? 似乎有点印象——某个贵族家庭.....哦。 想起来了。 “既得利益者勾心斗角的结果?你们这帮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之间的内斗?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以为你会以一些更具建设性的话题开口,就比如........” “背后有教会的影子。” 打断东陆人的话,老者的鹰钩鼻轻耸几下,脸上沟壑更深了几分。 理所应当,预料之内。 微抬眼皮,隔着手套摩挲自己右手食指上的‘漆黑象牙塔’,明参的身影变得有些虚妄。 身为大青松街的创始者,皮卡温.伟伦.D.罗闻纳里奇并非一个异人,但他所掌握的信息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渠道也是丰富多样,而且超自然事件的掩盖也只是相对于平民而言,皮卡温这种上位者知道的比人们所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登辞家族,某个人的私生子被控告与一起异端事件相关,” 深深吸一口烟,皮卡温缓了一会,似乎深呼吸给他带来了不小的负担。 “圣瓦伦教会和皇室给登辞家施压,让他们在三个月内撤出瓦萨尔斯,而罗闻纳里奇将接管他们在这里的所有产业。” 他看向明参,眉骨中深陷的双目好像要把这个东陆人看透。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毫不心虚,明参注视皮卡温的双目,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听不出什么起伏,想要在这个人的脸上读出点什么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并不清楚什么异端、邪教之类,不过之前,在大青松街发生的那件事——他们说是什么?管道爆炸还是什么其他的,哼,骗小孩的把戏——有什么东西在大青松街作乱,我猜那一次一定是你解决的对么?” 终于是把纸卷烟抽完,皮卡温把剩下的烟屁股按到烟灰缸,里面浅浅的储水把烟蒂熄灭,发出嗤嗤声。 明参打着哈欠,没有开口。 “在大青松街,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知道有一个神奇的、来自远洋之外的东陆人,他有时候会作为家庭教师活动,但在某些时候,他也从事一些诡异怪奇事件的调查——太招摇了,东陆人。” “哒,真是友善而贴心的小提示,” 叩击侧额,一双仿佛闭灯床帷内静谧夜的双目无神而深邃。 “或许我们应该更加直截了当的切入主题,而不是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教会的人今晚回出现在宴会上,宣传他们的主。” 仿佛不在意明参般,老人喃喃自语似的开口。 因为异端的事。 说到异端,明参回想起的、此时正盘踞在瓦萨尔斯的便是凯闻巴多秘教团——私生子,登辞,联系这个线索,他想起此前被他捅烂了脑袋的家伙.......哦,他的宅邸门牌上写着的就是登辞。
简单思考就能猜出,教会以贵族私生子出现信仰邪教的异端为由,提出应该拔高大青松街贵族先生夫人们的信仰建设,于是打算在大青松街所有者的罗闻纳里奇家族的宴会上宣扬自己的主、自己的教义,说不定还能借此让‘修伊’混杂进克乍索的上层阶圈,以被领养的孩子或和贵族○情的神父、修女等途径....... 这种无聊且缺乏技术含量的伎俩就好像是自作聪明的另辟蹊径,只不过是有着一些看似精巧的弯弯绕绕,本质其实和毫无营养和水平的、应该被扫进密斯克布索罗大学食堂厨余垃圾堆、没人要的恶心料理毫无差别。 那么,老皮卡温的想法和目的,似乎也能推断出来了。 所以昨天才会让威容来找明参——罗闻纳里奇家族掌握登辞家族的产业,这肯定是最近的事,这种时候,威容去找一个不属于贵族的东陆人,并邀请他到自家宴会上,这无疑是想把明参扯下水。 而教会很可能会注意到,然后他们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关注和调查就会发现,这个东陆人和当初某个‘修伊’死亡地点附近的居民有着密切往来,当然,他们很可能不会行动,因为塔楼在恩德拉区有驻点,而圣瓦伦教会与塔楼明面上还是合作关系。 这很可能会让教会认为我是塔楼的人,因为最近总是和恩德拉区的那支塔楼小队走得很近——幸好在杀死‘修伊’的现场伪造了凯闻巴多秘教团的痕迹,尽管这样似乎很蠢,但不能用自己的思维去揣测别人的思维,因为在教会的眼中,凯闻巴多秘教团很可能是巴不得表现自己的疯子,因此他们很可能认为这是异教徒的挑衅而不会觉得是反串........ “我还邀请了比利冯斯特家族那个刚到瓦萨尔斯的小子。” “哇哦,哇哦,”没有意义、拖着长音,“你希望让塔楼也牵扯进来,造成一种比较混乱的局面。” 明参抬了抬眉,修长而繁茂的睫毛让他的眼睛看上去很迷离。 “看来你知道的很多。” 皮卡温站了起来。他的身形很高大,尽管脊背挺直,但时间不单在他脸上大刀阔斧,rou体的年迈带来的疾病让他不再健康,但仅仅是苦痛并不能叫他的精神被折损。 “原因。” 简洁的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的态度,这里明参所索要的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叫过来的‘原因’。 “一如既往的强势,一如既往的傲慢,一如既往的令人厌恶又让人羡艳,但这就是你啊,东陆人,正因为是你——换做其他人,我会让威容把他们装进满是石块的木桶里,然后沉到卡布尔罗河的河底去。” 双手有些颤抖、却又老练的卷起一根纸卷烟,老皮卡温用蜡烛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让呛人的烟雾过肺,再缓缓从鼻孔里冒出,精神似乎都焕发了几分:“我需要你,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