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雷氏常客
“修叶……” 预料到修叶此时的处境不太好,沉沉皱着眉喃喃道。 从这本记账本破译出的信息,不得不让沉沉怀疑,背后有位怨主在cao控一切。 那位怨主不惜耗尽十数年铺排,所图肯定不小。 只是她和其他术修者不同,沉沉始终无法迈出这间玩偶铺一步。 就算担心修叶,此刻的她也做不了什么。 “如今玩偶铺式微,一旦玩偶离开这间铺子,我便失去了感应能力。” 沉沉叹了口气,环顾着暮气沉沉的木结构的铺子,似是在对周围数千的玩偶低语。 她的目光从门窗的角落,慢慢地游走在摆放玩偶的每一个橱柜、矮台、桌面,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摆满了大小各异形态不一的玩偶,就像恨不得把这有限的空间用玩偶塞爆。 可沉沉回忆里初来时的玩偶铺,玩偶何止眼前的千数。那些玩偶密实地叠摞着,犹如密云般一片连着一片,连墙的缝隙都无法透出,只房顶就被铺满挂满了千数的玩偶。 时光荏苒,在岁月长河里唯一久伴聊慰沉沉的众多玩偶,亦犹如指间沙消逝陨落。 “这种无力感,真是不想再有了啊。” 沉沉无力地再一次叹息,心中不免有几分萧条落败之感。 “咔哒——” 就在沉沉忧心修叶的时候,木门处响起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一个身着黑色风衣,身型修长匀称,戴着黑色墨镜,顶着棕栗色纹理烫的年轻男人慢步走了进来。 “庆主,别来无恙啊。” 刚一进门,男人对着沉沉浅浅弯腰。 “你爷爷走得可还安详?” 忽略雷起鸣的问安,沉沉直接问了最关心的重点。 “寿终正寝,无病无灾。” 雷起鸣邪魅一笑,被沉沉这么问起,心中也毫无苦意,而是拖着长音懒懒散散地回答。 雷起鸣自在地走进店铺,在沉沉对面坐下,旁若无人地翘起了二郎腿。他的右手靠着椅把轻轻摩挲着下巴,一双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沉沉,嘴角带笑,眼神里满是好奇的探究。 “你比你爷爷,更像这间店铺的常客。果然如他所说,胆子很大。” 沉沉轻轻笑了一笑,也不恼他。 事实上,这是雷起鸣第二次来到玩偶铺,距离他第一次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沉沉的玩偶铺,每年都会有一位特殊的“常客”拜访,这位常客便是由雷氏举族推举出的“护道者”。 不知何代起始,雷氏便流传着世代为店铺主护道的祖训,自有雷氏文书记载伊始,雷氏上下无一人胆敢违背此令。每年,雷氏护道者只有一次机缘前来拜望店铺主,届时只要店铺主令下,纵使倾尽全族肝脑涂地,雷氏上下不可腹诽分毫。 而更为古怪的是,这一脉的雷氏宗族所有子孙,无一不在惊蛰这天出生。 因此雷氏护道者,算是沉沉自有记忆的300年来,为数不多的熟面孔。而雷起鸣第一次来玩偶铺,便是由爷爷雷厉行带来的。 当年雷厉行领着不过七岁的雷起鸣来到玩偶铺时,素来干练的老人家脸上尽是苍老与落寞。 “犬子无福,百年后只能由孙儿起鸣代为侍奉庆主。” 垂垂老矣的雷厉行说着重重弯下了腰,对着沉沉鞠了一躬,刚刚料理完独子葬礼的他,疲惫的声音里都带着痰音。 每一位继承人在雷氏全族推举选出后,都需由现任护道者领路,向店铺主行九叩三拜礼,以求店铺主首肯。至此方才算作正式踏入护道者序列。 七岁的雷起鸣还未消化丧父之痛,双眼带泪就被爷爷雷厉行硬生生按头,对着沉沉拜主仆礼,被迫接受了护道者的命运。 “唉,同样的程序走了两遭,才恍然这是大不幸。”雷厉行哀声叹道。 雷厉行老泪纵横,看着跪在地上僵直脖子死活不认的小孙起鸣。小孙眉眼间的神态藏有几分儿子少时的模样,雷厉行不由地出了神,回想起他领着二十五岁的儿子拜礼认主时的场景,如今两个相似的场景在眼前叠合,心境却是极悲极喜犹如天地之别。 雷厉行从手巾袋中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浑浊的老泪。这个在外一言九鼎呼风唤雨的雷氏集团掌门人,在沉沉面前只如行将就木的忠实老仆,挨着这唯一能让他卸下族长包袱的店铺主低低泣语。 心中压抑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也只剩零丁两句。 “白发送黑发,白发送黑发……” 声音哀哀戚戚,吟荡在小小的玩偶铺里。 小起鸣见素来强悍威严的爷爷罕有地情绪外露,一时间有些傻了,跪在地上红着眼圈,怔怔地盯着爷爷发干发裂的眼窝瞧去,只那一刻,他硬挺着的腰板软了,对着沉沉拜了下去。 礼成。 从始至终,雷起鸣不发一语。 “孙子年幼无知,性子顽劣,还望庆主顾及小子少时丧父,命带缺失,对其多多海涵,老奴感恩不尽。愿生生世世为庆主效犬马之劳。” 雷厉行的姿态极低,七十老躯对着沉沉又是一拜。 而小起鸣依旧跪在地上还未起来,一会看看爷爷,一会看看沉沉,脑袋里似有一丝清明破开了懵懂。宿命的篇章,掠过了他的父亲,向他徐徐铺开。 “那时的你,可不是这么看我的。” 沉沉看着二十年后坐在面前的雷起鸣,原本rou乎乎的小脸蛋蜕变成了年轻男人的张扬魅惑,当年的那个孩子早已随着岁月流走,一晃间塑成了如今自在洒脱的新任雷氏门主。 雷起鸣浅浅一笑,眼睛看着四周成群的玩偶。言语轻佻。 “当年还小,不知道世上最不可怕的就是美女。特别是有求必应的大美女。” 雷起鸣一点也不惧,自顾自地摆弄起桌上的茶具,为沉沉和自己各沏了一杯龙井。 茶香入口,雷起鸣眯起了眼睛。 “爷爷临走前,最怀念的,就是店铺里的这杯龙井。”雷起鸣笑着对沉沉说,“果真是好茶,不怪他老人家惦记。” 沉沉也拿起一杯饮了下去,算是隔空与又一张逝去的熟面孔对饮。升腾的茶雾飘逸,朦胧了她的双眸。 “今年机缘未到,怎么来了?”沉沉淡淡地问道。 “再过几日便是庆主大劫,为了避免庆主日后不认得我,赶来混个脸熟。”雷起鸣又给自己沏了一杯龙井,鼻尖轻轻置于杯前,细品着隐隐悠悠的雅香。 “当然,主要是老爷子临终交代。” 嬉皮笑脸后,雷起鸣照实说了一句。 “老爷子要我问问庆主,是否有我雷氏肝脑要涂的地方。”雷起鸣说着似乎是想到极好笑的事情,语气都变得玩味起来。 “护道者护道者,这些年我只见庆主施恩雷家,雷家就像个窝囊废什么也帮不上。普普通通的人类,不过有几个臭钱。也好意思叫护道者。我爷爷让我耗费机缘先来,是为了本分,至于我那些宗族亲戚,不过是为了让我先说几句好话垫垫底,多攀点关系。” “毕竟300年一遇,谁也没有经验,多做一点总比少做强。” “你倒是老实。”沉沉笑了笑。瞥了雷起鸣一眼,与他规规矩矩的祖辈们相比,沉沉觉得眼前的雷起鸣倒是有趣鲜活多了。 “不必了,我都安排好了。”沉沉还是拒绝了。 “行吧。”雷起鸣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早就预知了结果。 “只是为何庆主找上那王鑫,却不找我?大家都是普通人,庆主实在是有些不太公平呢。” 雷起鸣的一双桃花眼状似哀怨地凝视沉沉,那双眼又似笑似嗔,但在硬朗俊秀的面容衬托下,又不显女气。 沉沉如葱白的指尖在桌面敲了敲。 “你爷爷可不敢这么说话。” 一听这话,雷起鸣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又舒展笑开。 “呵呵,果然美男计对庆主无用呢。” 雷起鸣起身,又对着沉沉一拜,“庆主别怪,不过是我那爷爷担心庆主大劫,所以格外注意店铺动向。老头子就连归西那天,还心心念念担心庆主安危。发现王鑫,也不过是特殊时期的意外收获。”
雷起鸣状似轻佻,可做事轻重得宜,虽然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庆主,但他早已在二十年的驯化中,比自家老头子更熟悉眼前这个女人的脾性。 庆主沉沉,最是忌讳如同监视的僭越。 而雷起鸣知道,虽然沉沉无法离开玩偶铺,但家族的小动作绝对无法逃脱庆主的法眼。特别是爷爷临终前的诸多部署,虽然出发点是为主,但堂堂庆主,又怎会允许蚊蝇在门前嗡声。 因此雷起鸣上位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速到玩偶铺挑破这件事。 “你很聪明。”沉沉饮着香茶,第一次认真地看了看眼前的雷起鸣。 “知道瞒不过我,还不如直接说破,免得我对你们雷家心有不满。知道越界,也算你比那些不长眼的,多几分自知之明。”沉沉说话从不客气,但语气里却不见愠怒。 雷起鸣低着头,轻勾着嘴角恭谦地请领沉沉的责骂。 “只是,”沉沉说着话却一顿,微微摇了摇头,“你以为你爷爷,会猜不到你今日的动作么?” 雷起鸣浅笑的嘴角霎时间僵住,猛地抬头看向沉沉。 “雷厉行刻意在临终前糊涂,为的就是让你今日挑破。” 毕竟庆主要的不是雷氏家主,而是哪怕抛弃全族利益,也只忠于庆主一人的忠仆。 “只有这样,你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得到我的一丝丝认可。你爷爷,连我也被算计在内。” 沉沉想着雷厉行那张已逝的老脸,想着那张老脸怎么挖空心思扶他孙子上位,又是一笑。 “庆主……” 雷起鸣有些慌了,他的唇煞白煞白,瞪大看有些惊恐地看着沉沉。 惹怒庆主的后果,不是小小一个雷家可以承受的。 “放心,你爷爷知道,我不会在意他的算计。他比你更了解我。” 沉沉确实不在乎,经历了几百年人事变迁,这些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已经无甚波澜了。 雷起鸣深深呼了一口气,这次的态度不见任何轻浮,面带郑重。 “庆主,我雷家别的没有,但有的是钱。还有些许外面世界的点点人脉,只愿庆主成功渡劫,随时施恩来取。” “嗯。”沉沉也不在意,随手将塑料袋包住的那本记账本丢给雷起鸣。 “你去查查。”多的她也不再说。 雷起鸣接过记账本,皱着眉浅略看了下内容,只觉得有些古怪,特别是纸页上不断散发的那股子令人作呕的口臭味,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直往脑门上涌。这味道让素来洁癖的富公子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庆主惩戒他的恶趣味。 只是有了先前的教训,雷起鸣不敢再放肆,只敢恭敬地接过记账本,拜谢沉沉后,灰溜溜地离开了玩偶铺。 关上门走出玩偶铺的那一刹那,雷起鸣才注意到,自己的整个背都湿透了。 “真是可怕的老巫婆……” 这句话,雷起鸣只敢在心底嘀咕。 雷起鸣走后,沉沉望着满屋子的玩偶,笑着和摆在橱柜里的它们对话。 “又一个你们熟悉的人走啦。老的换新的,这个新的鬼心眼还挺多。” 沉沉也不知道自己和雷氏的渊源从何时开始,只知道300年前她懵懂清醒后不久,她记得的第一个雷家人雷频便陪着照顾了她一段时日,之后每年雷家人都会来玩偶铺一次,代代如此。 现在离息灭只剩九天,不出所料的话,雷起鸣应该会在息灭后某个时间过来。 “也不知道到时候斗不斗得过这个人精。长得又这么帅。”沉沉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接下来的几天,会有更多人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