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化龙者们
当晚，把时间稍微往前挪一点。 这城市的另一座宅邸中，远远就能听到一道因痛楚而嘶吼的声音；走近一点，则能听到嘈杂的讨论声，男人的、女人的，青年的、老年的，其中不少声音中夹杂着不安；再走近一点，慌乱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晰晰入耳，惶恐的味道弥漫着整条走廊。 此处是龙家十几年前设立在这个地区的分家，由本家、其他分家人员调度组成，族中地位中等。 大厅中聚集着十余人，皆为这个分家的核心成员。厅上两排三座，正中座上的家主，左右第一位分别是上任家主与总务，余下四座则是此处的执事，除了家主外武力最高的四人，座后并排而立的是几个潜力与实力都不错的年轻一代，这个分家未来的接班人们。如果是今天之前，这些年轻人中还会再多一人，跟其他平辈一样都是这个分家中重点培养对象，更甚之，还能成为下一任家主的潜力者。 不过这已经成为了如果。就在片刻前，他刚接受完问话后被带下去。 主位上身为分家家主的龙正仪开口说道：“从曦儿说法看来，将他们打伤的人是个会完美隐藏灵力的人，以我的经验看来，就算本家那几个老怪物，也只能做到‘收敛’，还办不到隐藏；再者，两人中其中一人自称是尉家的人，根据这些年来的资料收集，有这种组合的，另一个人的身份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说到这里，龙正仪看了看堂下的人们，座上六人神情没有多少变化，最多也只是添了几分忧愁，而其他几个年轻人则疑惑重重地盯着自己，渴求他继续往下说。 龙正仪如年轻人所愿接着说：“能把灵力完全隐藏起来后就像普通人一样，据我所知在异能者的历史上从未发生过。不过，如果是出自姬家那个疯子的手笔呢？” 在场的年长者听到这里，哪怕心里有底，也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个别人甚至冒出了冷汗。 至于年轻人们，则是截然不同的反应，他们多少听说过“姬家的疯子”相关的传闻。“疯狂的屠灵者”，如果此次事件跟这号人物有所牵连，他们这几个作为这个分家同辈中佼佼者的人，定能争出一份名声，进入本家咫尺在望。 “阿义，刚才你是如何跟本家汇报的？” “正哥，‘二少爷与不明后能者发生争执，护卫员力有不逮，两人双双负伤，所幸二少爷无大碍’。”身职总务的中年男子回了话。 龙正仪听完后若有思索地摸了摸略有泛白的胡茬，“甚好。刚才我个人所推测之词，兹事重大，不可嚼舌，需待我了解详细，跟本家派来的人来再进行一番酌谈后才可下定论。”说这话时，他特意看了下在场的几个年轻人。 他话音刚落，他的脸色开始变黑了起来，带着明显厌恶的语气问道：“那个愚蠢的家伙呢，情况如何？”在场都是多年来志同道合的老交情，他可不会忌言，哪怕年轻人们会跟本家的人打小报告。 末座的执事之一龙涯芸回话道：“在正哥帮曦儿处理伤势时，我已去询问清楚。二少爷只有脸上一处烧伤，其他皆无碍，只是这脸上的伤，为知为何火毒难袪，按咱们这里的医疗条件，恐怕难以痊愈。 “治不好就搁着，让那蠢东西长长记性。”龙正仪不耐烦地说道，接着又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端正了态度说：“能怎么治就怎么治吧，虽然说如今是这种德性，但毕竟也是本家的二少爷，能调用的医用资源都给用上，给本家也有个交待。至于你们这几个小家伙，这件事就别掺和了，多看多学着就行。” 年轻气盛的年轻人总是那么跃跃欲试，而家主的这句话给他们的心头浇了个透凉，如此一个大好表现的机会就这么被他给阻断了，使他们心中大为不满，却不不敢不从，原因很简单，他们几人加起来都敌不过龙正仪一只手。 接下来的时间，堂上掌事的众人对此次事件进行多个方面的讨论和交换意见，不是多热烈，也无多大的情绪波动，似按稿读文般平静。是十多年来的相处而形成的默契，让这场临时会议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就得以结束了。 至于隔壁的房间，可就大不相同了。 “我要宰了那个女人！我要宰了那个女人！我要宰了那个女人！” 从被印上这火伤到现在，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但火毒如蚀骨般迟迟不肯退去，依然在灼烧着他、折磨着他，使他时不时连语言都组织不了而大声嚎叫。幸是这时，有个医务员打扮的姑娘冲进了嚎叫满堂的医务室，大气吁吁在说道：“太好了，家主把这药批下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把紧紧攒在双手中的一个精致的玻璃瓶递给主治医生。这个受伤的人可没多好的名声，她只希望能快点结束掉与这人接触的时间，如今这里最好的特效药批下来意味着这场治疗即将结束。 赤魂剂——龙家的一级特效药。在异能者们之间里可是难得的臻品，放到普通人的世界里，那更是梦寐以求的圣药，“疗伤治病、续骨生rou、袪妄除邪，皆无往不利。” 当药剂撒在他的火伤处时，红色的药水不时便渗进了他的皮肤，紧接着由于药力的作用而散发出点点星光，灼红的伤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伤者的神情也得以舒缓开来，趋至稳定。在场的五人就有三人没见过这么神奇的现象，药效之奇之快让人大开眼界，惊叹不已。伤者不再被疼痛折磨，情绪恢复正常，除了留下一道火疤外，一切正常。 疤？ 身为此处分家的主治医生，在还没调过来前，可是参加过大大小小不少战场医疗的人，关于赤魂剂，从观看到亲自使用的次数不在少数，甚至还参与过以赤魂剂作为主导实行的《复肢计划》的相关研究和实验，可从来没见过哪怕一次有疤痕的出现。 这种特例瞬间让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马上仔细观察起这道火疤，却是没发现出有何异样之处，就如一道普普通通的疤牢驻在他的脸上，如果条件允许，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研究这个特例。 在结束了一天繁琐的的事务后，龙正仪一个人躺屋顶，手里掐着根燃了半截的烟，目光紧紧地锁在这夏夜的深空，仿佛想要从中探寻着某个想要的答案。 “正哥，你不是戒烟很久了吗？”龙崖芸开口道。每当有着令龙正仪觉得烦心的事时，他就会跑到这里、最高宅邸的屋顶处，细思精酌。她轻盈地从阳台跳上了屋顶，将手中其中一罐啤酒丢到龙正道手里。她自顾自地打开了自己手中的啤酒，并在离他不远处坐下。 “我听说了，那傻小子用了赤魂剂后还留下了疤的事。”见龙正仪不说话，她便换了表达个方向接着说：“曦儿的事你不必太担忧啦，连赤魂剂都搞不能全搞定的事，两个小家伙还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如果本家那边还打算追究，我等自会与你一起保下曦儿。” “保下曦儿定是必然，这族中如曦儿这般品性的孩子已是稀有，不能让他牺牲在这种可笑的地方。真正乱我心神的另有他事。”龙正仪说到这里，掐灭了手中的香烟，也打开手中的啤酒大口喝了一口，“如你所了解般，那蠢小子使用赤魂剂后还有火疤留下来，虽说这种治疗不完美的情况不是没有先例，但那记录却是在几百年，后来随着赤魂剂的炼成技术成熟而逐渐消失，已是历史书上的东西了，现在却在这现代技术炼出的赤魂剂底下突然冒出来；再如此前我于议厅上所言，姬家在此地的虽也为分家，但住在那里的几个小娃可都是那个疯子的孩子，连管事，也是那疯子最亲密的人，即使那几个孩子是普通人，但环环相连下来，依然让人不由发颤；我此时，甚至是不知是该优，还是该喜。“他一说完，又把目光眺向远空。 忧，因此次出手的少女据推测，极高的可能性是“疯狂的屠灵者”姬无双的儿女，这外号曾经可响彻了整个异能者的世界，而如今他的女儿能从普通人到异能者两种身份瞬间转换，这闻所未闻的技法中包含了多少秘密；再根据那疯子生前那骇人听闻的事迹，很难不相信他会在这能够实现“凡异转换”的前提下留下某些手段，足以给家族带重创的手段。 喜，则为“忧”的基础上，破而后立，纠正其错误，让龙家重新整理好自己的秩序。龙家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就成为了异能圈中真正的龙头老大，正因如此，族人们开始堕落了，他们不再遵循先祖遗训。少了大量异兽威胁的如今，他们将拳头对向了曾经患难与共的战友们，虽非蛮横霸道，但也已失大义之礼。尤是近几十年，当任本家家主其行径更为激进，使得本来还仅是摩擦问题的“先异者”与“后能者”间，顿时变得针锋相对。如果追溯过去，两者间还是相同的本源哩。如今，家族的方针、行事都令人从心底感到失望，或者，毁灭后重建，才是一个好的未来。哪怕会造成眼前诸多人的不幸，也比更多在角落间里发生的悲鸣要来得更温柔。 “自是该喜”。 她轻吐四字后便不再说什么。 他也不需要她再说些什么。原因他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多年的积攒下来的失望，磨灭了他的一腔热火。现在，一撮破局之火已经出现，有何理由不这让团火烧得更加热烈一些。 重拾心中的炽热，使得龙正仪顿时管理不住脸部表情而笑了起来，不过也就一瞬间，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而将心中的雀跃压回去，变回本来刚才那副愁云惨淡的神情。这瞬自息万变的表情变化，无一不落地印进了身旁那静观的女子的眼中。 “咳咳，那蠢小子如何了？” “他呀，全身上下只受那道火伤而已，其他地方擦伤都没半点，相比咱们的曦儿伤得重多。”龙崖芸怏怏回道。 龙正仪长叹一声，“十几年前，我当时还在本家，这小子活泼、灵气，看见他就让人忍不住相像出他长大后有何等风采；那会儿不知为什么，他还特别亲我，甚至还带了个普通人的小朋友介绍给我，没过多久，我就被调到了这里当执事，那时走得忙，没来得及跟他道别，也不知道他后来跟他的小朋友怎么样了。再见便是上周他被调过来时，万万没想到却变成这般模样，胆小、自利、愚蠢！唉，罢了罢了，明天本家就会来人把他接走吧，希望他能把这次教训记在心里，得以长进后好好地活下去。”龙正仪在他身上看到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带来的惋惜，他曾经是龙正仪见过的最富潜力的孩子，比他的哥哥耀眼得多，当时如果有人说他将来会成为引领世界的人，他也赞同那个人的观点。 龙崖芸心里也不是滋味。算起来，她还是这个傻小子的姑姑，在过去也是看着他初长成的人，后来因为性格和志向的问题，她离开了本家，跟着龙正仪一起来到这个新建立的分家，她本身也是对本家的野心勃勃做派失望至极。对于这孩子如此巨大的变化，她作为姑姑自然是心痛不已，她也自知自己没资格说些什么，毕竟在她离开本家时，就意味着她已经放弃了自己原来地位的一切权利。 夏夜深，繁星静，风微凉，虫沙鸣，唯人心，得而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