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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关于财政危机这件事

    皇后之争暂时归于寂静,说点开心的。无内鬼,来个明朝笑话。

    河南汝宁府罗山县,该县教谕名唤邵祥,此人最近上书天子,其书云:“君,代天理物者也;臣,辅君以亮天工者也。天有灾异,君固能引咎以自省,而臣可不分咎以自省乎?

    年初积雪为灾,阴霾凝翳,竹与冬青植物之耐寒者也今皆枯槁,鱼与螺蚌水虫之禁令者也今亦或死冰,日或昏蚀,风非淡荡,天之示灾可为惨。

    愿陛下脩省恐惧,凡百用度悉从减省。至于内而文武大臣,外而三司并府州县正官,各宜辞职或一秩二秩,或一年半年,无取俸禄,兢兢业业。

    得其上天降康之时,陛下赐复其旧,共乐昇平未为晚也。如此则所损于臣下者,不过邓林之叶,而利泽于军民者,不可以千万亿计矣。《易》曰:‘损上益下为之益’。有若(孔门七十二贤之一)曰:‘百姓足够,君孰与不足’,足民而天意人意有勿顺者,臣请伏面欺之诛。”

    文章的意思很简单,无非是天人感应那一套。年成不好,君王需要自省恐惧,节俭开支,同时各个臣子,尤其是那些高官,更需要辞职个一年半年,当然是不能够领俸禄的,以求上天宽恕。这样等上天息怒之后,百姓富裕,国家正常运转,官员可以与天子共享太平盛世,所损失的那点俸禄都是毛毛雨。如果君臣这样做了上天还没有息怒,自己愿意伏诛。

    臣子要天子节俭,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一年到头类似的奏疏可以看到头烂。关键是这个要文武大臣去职并不领俸禄这事很新鲜。明朝的俸禄水平在中国历史上可是出了名的低,还要降薪,不发工资,当真是可笑。

    谁都知道这是笑话,但是当一个笑话被摆在桌面上进行讨论的时候,就不应该再继续笑下去了。

    教谕,在明代算是个官,不过不入流,清代才有了正式的品级,为正八品。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员,写的奏疏既无文采,也并不具有施行的可能性,本该是废纸一样的东西,却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奉天殿。

    吃瓜群众看了都拍手叫好,当官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帮人脑满肠肥就该出点血。群众囿于自身眼界,不知这小小的一份奏章背后藏着多大的博弈,下面简单地拆解一下。

    让天子节俭用度那事不必过多解释,主要是让高级官员辞职以及减省俸禄这两件事。第一件事说明明朝目前官员群体,特别是文官集团趋于老龄化,朱祁钰不让老臣退休,阻碍了后进之人的晋升空间,年轻官员推动这封奏疏进了宫。不过年轻官员毕竟身居下位,声音不大,所以并非主要推动力量。

    第二件事,减省俸禄。国家在什么时候才会减省俸禄,只有财政出现问题了,俸禄发放不出来了的时候才会干这种得罪自己基本盘的事情。换而言之,明朝管理财政的人,也就是户部的官员们有动力推动这封奏疏进宫,这是他们所能够想象到的节流之法。只不过,这事太过得罪人了,所以只能够先扔一个教谕出来试试水,看看朝野风向,而后再做定夺。

    最后,则是朱祁钰的反应,对于这里面的门道,他心里自然是如同明镜一样,听纳其人之言,而后命群臣共加修省。没有说让官员辞职,也没有说要降低俸禄,但是态度也算是明确了,国库空虚,你们给我斟酌着点办事,不然就克扣你们的俸禄了。

    近日还有言官弹劾户部,“闻户部将南北二京塌房店舍、菜园果株及街市各色大小铺行,定立则例,按月输钞。而军民人等畏惧纳钞艰难,有将铺面关闭不敢买卖者,有将园圃瓜蔬拔弃而平为空地者,有将菓树砍伐而减少株数者。原其所以,盖由开铺面者已纳门摊钞贯,种园圃者亦有夏税差徭。”

    其实就是苛捐杂税,为国家创收,人家该交的门摊钞贯和两税都已经交了,现在又增加其他的税种,导致市场萧条,竭泽而渔。

    此类诸事近来不少,比如国子监生原有二千余人,但是京城粮食不够,竟然遣返回原籍近千人。其实都指向了一个问题,财政紧缺,国家困难。

    国家财政为什么会紧缺,前面在介绍土地问题的时候分析过。总而言之,这颗雷眼下似乎是要炸了,连维系一个最基本的体面似乎都变得很艰难。

    天子有皇庄,还有各处矿监作为自己的小金库,论丰裕自然是远胜外朝国库,但是为避嫌,宫里率先开始节省开支。可是数千口人,每日采买饭食衣物,宫殿维修这些,便是省又能够省下多少来呢?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节俭下来,无非是做做样子。

    对于臣民们而言,只知道皇室开支很大,高到了用自己浅薄的想象力根本无法体会的地步。比如兽园里面的豹子一顿要吃八斤rou,许多老百姓一年也不知道有没有一顿rou吃。社会不公所激发的熊熊烈火,时刻在侵蚀着这个王朝。

    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怒火被导向了宫中,当然了,他们是不敢骂天子的,但是天子身边人可就不好说了。不少负责外出采买的宦官就遭了殃,被揪住小辫子一顿弹劾,杖责为轻,严重的流放甚至是杀头。朱祁钰明白此番民意汹汹,需要推出人去承担罪责,所以一改往日对内侍姑息纵容的态度,厉行处置,逮治了一批人入狱。

    不过,这风波闹得越来越大,甚至还牵扯上了司礼监太监兴安,是的,这位宫中资历最老的宦官也被人抓住把柄了。

    具体情况如下,“有内使阮绢阿附司礼监太监兴安,与管工大监黎贤擅于内府西海子边作佛庵,及西山等处作生坟佛寺,盗用官木等料万计。”

    徒子徒孙辈干的事情,多少要给些孝敬,否则盗用官木这种事情也办不下来。兴安拿了多少不好说,但是拿了是肯定的,眼下事情败露,少不得考虑后路。

    也不知道兴安是怎么想的,别人不去求,求到朱见济的头上来。

    午间用膳的时候,被兴安派来的小太监跪在朱见济身前道:“此等佛庵生坟,哪里是奴才等辈能够享受的,本是造出来给宫里的太后祈福的,不曾想会惹上这等祸端。”

    朱见济虽然有心与兴安交好,只是眼下朝议纷纭,自己哪有这个本事把兴安捞出来,再说了这小太监的说法也太假了吧,漏洞百出,真当他是三岁小孩这么容易受骗。

    朱见济身边的何林静斥责道:“既是为太后祈福,到与东宫处分说又有何用,禀明陛下即可,陛下孝顺两宫太后谁人不知。莫不是仍有欺瞒?”

    小太监无奈地叹息一声,便道:“此等佛庵佛寺,确为太后祈福不假,只是后来两宫太后推说不必建此浮屠,徒耗民财,此事遂寝。而后工程完工大半,便想着落成之后,为太子殿下祈福,谁知——”

    不待小太监说完,何林静便讥笑道:“可笑,为太子殿下祈福,东宫可是从来不曾听说过还有这等荒唐事,分明是尔等想要贪墨官木民财,大兴土木以从中牟利。”

    “是小人考虑不周,本想着待完工后再行通报,以贺殿下寿辰。”小太监说完之后便跪地不起,不敢多加解释。

    朱见济将这小太监打发走,“你先退下吧,此事本宫自有定夺。回去告诉兴安,陛下待老臣甚厚,且无忧虑。”

    小太监最终是被东宫侍卫架着离去的,带着三分哭腔,只是朱见济才不会同情他半分。朱见济看向何林静,询问道:“此事你如何看待?”眼眸之中,带着三分猜疑。

    修佛寺这事,朱见济确实毫不知情,但是不能够保证手下人一点也不知道,指不定何林静等人也参与到其中,也分了一杯羹。若是如此,朱见济就要清理门户了。

    “本非东宫之事,怪罪不到我们的头上,不必去管他。”何林静明白朱见济的猜忌,只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做过便是没有做过,查就查。

    何林静既不曾牵涉其中,其他人也就不算什么,朱见济笑道:“为东宫办事,竟然还瞒着,眼下出了事情想要东宫出面解决,当初是怎么想的。兴安毕竟是宫里老人,父皇甚厚之,本宫不需出手当也无妨。”

    “殿下英明,此事恶劣至极,这等妖风邪气绝不可长,不然日后人人都打着东宫的名义侵吞钱粮,连累殿下。”

    朱见济对此深以为然,风险太大了,自己不可能去承担的。除非兴安能够给出自己认可的交易物来,朱见济在心底默默地说了一句。

    下午,胡濙授课,讲的是钞法害民。

    纸钞从其出现的那一刻起,固然是时代的巨大进步,为历朝历代君王所喜爱,毕竟和贵金属货币如铜银金相比,其制造成本趋近于无。不过是一张纸而已,想要印多少就印多少。

    但是,这小小的一张纸,背后承载的可是国家信用,这又是建立在政权稳定,军事力量强大等要素上的。当国家动荡不安,无法维护纸钞币值稳定的时候,纸钞崩溃也就可以考虑了。

    国家越是缺钱,纸钞印的越是多,其通货膨胀的速度也就越快,百姓会自发去使用贵金属作为货币,甚至是退回到以物易物。反过来说,国家越是不缺钱,纸钞反而越坚挺。

    大明宝钞,和它的前代们一样,在百姓心目中就是一张废纸。没办法,泥腿子出身的朱元璋一点经济学水平都没有,自己印宝钞出来,通货膨胀之后自己反而不承认其币值,将损失全部归于百姓,百姓会承认才有鬼。后世明朝君王大致如此,根本不愿意承担损失,他们印纸钞出来就是为了抢钱,老百姓又不傻。

    如今国库空虚,钞法再一次被提上台面,这也是胡濙今日为什么要专门言及此事的缘故。

    胡濙畅谈古今,将有宋以来,历朝历代钞法糜烂对百姓造成的灾难都说了一遍,最后道:“通钞法者,固经国之当务;顺民情者,尤保邦之当先。使徒利于国而不顺于民,则所得者小,所失大矣。虽曰利国,实无益于国;虽曰便民,实有扰于民矣。”

    朱见济认可胡濙的说法,但是胡濙仅仅是反对实行钞法,却并没有给出解决的办法,朱见济问道:“庶民家尚需用度,况朝廷耶!方今国库空虚,灾害频有,百官衣食用度不支,三军军费亦是捉襟见肘,敢问师傅何以处之?”

    “天下之财有定数,宫室车马,衣服器械,丧祭食饮,声色玩好,人情之所不能已也。故圣人为之制度以防之。近来士大夫务于权利,怠于礼义;故百姓效仿,颇逾制度。臣以为去豪奢,守礼义,可以充实国库。”

    朱见济听不惯这些说辞,道:“节俭本无错,只是今天下逋租匿税何其多,不去检索隐匿,抑制豪强,禁约兼并。如此岂不是荒谬。”

    胡濙微微一笑,“权贵豪强兼并,代有其事,难能禁止。且事在人为,陛下屡下诏书,非不禁也,实难禁也,殿下岂不知度田故事乎?非有雄猜果断之君在世,恐不得行也。”

    朱见济闻言,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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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中的废话全都是我的心血,既然准备写历史上的某一段历史,就要尽可能还原史实,介绍背景,分析人物生平,当然可以将很多“废话”删掉,但是多少人能够看懂,景泰朝本来就不是特别有名的历史时期。再说了,即便是很多人自以为很熟悉的三国,许多人不还是停留在为五虎将排座次的水平,他们永远看不清历史运行的逻辑。没有人教你,你永远都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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