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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来找你玩。” 柠海下课后回到办公室,发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这样一条消息提示。 她没有过多在意,把带回来的书和资料先整理了一遍,才去搭理发消息的那个人。 柠海的年轻朋友很多,她不缺乏对她说俏皮话的人,但其中大部分现在都在学校里,所以这条消息的来源也就很明显。 “你进不了学校的。” 她撂下手机,没有熄屏。从桌角拉来一叠早上刚收到的英语作文,估量了一下厚度,rou眼可见的没有交齐,她在电脑屏幕前贴着的便利贴上记录下了这件事,转头开始一张一张批改起来。 “晚上和我去逛恐龙展好不好?” “他们还送恐龙蛋的。” 大约批改完二十张时,良音才又发来信息,那个人对于手机的关注度确实比同龄人低了许多。 只不过发来的内容依然令人不明所以。 “我今天值班晚自修。” “[哭哭]” 柠海没怎么思考,下意识地就发出了常用的那个哭的表情,她在使用通讯软件时很依赖这些几百kb的小图片。不过,实际上,她更多的是无语。 不是说大艺术家往往都不屑于跟风的吗?为什么这家伙就这么喜欢见风就是雨,也不见得她什么时候对恐龙感兴趣过。 柠海对良音的了解可以说又上了一个台阶,屏幕的另一边,良音正用两根手指夹着两张恐龙展的“特供门票”,时不时把它们放到眼前,为它们的前途感到担忧。 这两张票是她出门买泡面时发广告的人塞给她的,凭票入场可以领取精致恐龙蛋小礼物一份,当然门票钱一分都不会少。 良音对在二线城市举办的非艺术类展会抱有的态度一直是“有这个时间不如去玩滑滑梯”,对她有点吸引力的,可能还是那个赠送恐龙蛋,拥有一颗恐龙蛋的确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两张票已经失去它们的意义了,良音把它们丢进了垃圾桶。 晚自修,良音从来没有上过晚自修。 她就读的初中是公办学校,高中时选择了走读。 早上七点一直坐到晚上九点,这样的生活充其量只能说是活着,维持着作为生物的基本状态,和人类沾不上边。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类都不应该允许自己的生活处于如此可悲的状态。醒来,工作到虚脱,睡觉,又醒来,无异于对身体的竭泽而渔,但这种生活方式对于数不清的人来说正是现实。 这就是现实,同样的24个小时,地球从来没有亏欠谁,转得快或转得慢一些,有的人拥有24个小时精致的快乐,有的人连一个廉价的恐龙展都没空参观。 他们像是实验室里的植物,接受将近于全天候的光照,一声不吭地合成有机质,自己只能使用一点点,然而,一旁培育他们的人只是一天天记着天数,等到天数到了,就把他们连根拔起,草草地在托盘称量后,留下一个会被平均值稀释得一无是处的数字,然后成为那些人今晚的盘中餐,或是成为堆肥桶里的黑色废料。 这种事情听起来很遥远,因为我们的双眼看到的世界永远是彩色的,我们不曾去想象,那些残酷的黑白照片中的世界,其实也是一个个彩色的世界。灰暗被嘈杂掩盖后,我们便忘记了自身的处境,很难再将坏的词语与自身所处的现实联系起来。 世界太美丽了,它的美丽使得罪恶显得渺小,甚至于不值一提了。刻意去寻找那些害虫而忽视这繁华的人,大抵都是疯了。 没人想去叫醒被迷住了眼的人,他们很幸福,何必为他们强加痛苦?滚远点,让他们也滚远点,清醒而又荒废地活下去。 …… 良音下午有提前预约过,她不需要排队,尽管现在店里并没有什么人。 这样奢侈的消费,一般来说不应该是她这样几乎无收入的无业游民能负担的,但她不在乎。 …… 现在是BJ时间晚上九点五十,好孩子已经睡觉的时间,坏孩子们估摸着大概已经到家,晚自修的下课时间是九点二十分。 柠海锁上了办公室的门,叹了口气,不知是出于疲惫还是无奈。 她走下楼梯,走过高三教学楼门口的小广场,路灯将自己的光芒慷慨地洒向她,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抬头,空中没有她所期待的月亮,nongnong的云层如同星间巍峨的山脉,踏着它们缓慢而沉重的步伐。 她开始感到有些沮丧了,在这样苟且的时刻,她才能如此真切地感知到生活的重压。她在心里盘问自己,许许多多坚信不疑的事开始蠢蠢欲动地动摇了。现实可以让最固执的人说出与自己意志相反的话,更何况柠海只是个容易妥协的女青年。 后门已经关了,但无所谓,她不走那条路,公交站台在大门口,但她也不坐公交车,这个点早就没有末班车了,每个星期五的夜晚,她都要从自己微薄的工资里挖出十几块钱坐的士。 不得不说,星期五的夜晚是注定低落的,负面的情绪临近于饱和,身躯疲惫不堪,生活一成不变,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爱上这个夜晚,她只想着回家一头埋进枕头里。
柠海走出校门时,和打瞌睡的保安微笑着道了别。 校门口没有别的人,本应如此的。 试想一下,在夜色中,一个人朝你走来,你看着她的体态,觉得很是熟悉,但在低光照下,你所辨认出的那张脸,又无法与你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重合起来,这种感觉最终会趋于恐惧。 柠海警惕起来,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那个人看到柠海的反应,也停下了脚步。 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做下一个动作。 直到那个人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你怎么了?中风?” 听到那个声音,模糊的脸庞顿时清晰。 “你来干什么?”柠海本想这么说,按照往常,她一定会这么说。 然而,现在,被疲惫浸泡得柔软的她,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一杯失败的咖啡,苦得让人绝望,这种时候,就算加入再多的砂糖都无济于事,但是,哪怕只是有那么一点砂糖,都至少能让人的心中得到些许宽慰,那苦涩不会减少,但稍许会变得能够下咽。 柠海走上前去,仔细端详,凑过去闻了闻良音的头发。 “经常染头发,年纪大了头发会掉光的。” 不怎么好闻的染发剂味道,染出来的是灰蒙蒙的粉色。 “但是我不用上晚自习耶,这样头发掉的还是很慢的。” “……” “累不累呀?” “不累。” “真的?” “你们都能坚持,我怎么不行了,不要太小看老师啊。” “骗人。” “谁要骗你……” “跟我走。” “干嘛?” “去玩。” “不玩,明天还要上班。” “走了。” “诶……” 或许,这会是一个转变的契机,毕竟她遇到的是一个充满未知魔力的女孩。 她心怀着一点隐隐的期待,寂寥的时刻,她自觉心生淡淡的依恋。那个奇妙的女孩,希望她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