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风下长安 (8)上
“是阎先生!快,松绑,给阎先生斟酒压惊!”李靖忙吩咐道。 分席已毕,李靖看着形容有些萎顿、穿着平民布衣的阎忠,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心,随意地说道:“阎先生真是好雅兴,雪夜之中对酒赏月、呼啸山林,亦是惬意啊。” 阎忠苦笑一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微微仰面,闭眼锁眉,少顷,方才长叹一口气,睁眼盯住李靖道:“李将军说笑了,如此霜雪,百兽隐迹,忠又何能例外,适才不过是欲归乡里耳。” 李岱狐疑道:“这是为何?岱听闻阎先生在车骑将军幕中为从事中郎已久,谋划参赞,深得法旨,军中上下交口称赞,皇甫将军亦是视先生为臂膀。如今讨伐黄巾,大功已竟,正是先生乘风直上之时,却为何仓促回归乡里?” 阎忠紧抿双唇,良久不语,接着微张嘴,就当李靖二人以为他要开口时,又大口喝起酒来。 李靖见状,便朝李岱使使眼色,后者会意,连忙殷勤的为阎忠斟酒。阎忠一口气喝了二斗酒,方才稍停下来,向李靖谢道:“今日忠落魄至此,幸得将军殷勤招待,实是感喟不已。忠有举止无当之处,还望将军海涵。某出营归乡里之事,事因私心,羞于提及,还望将军和李中郎见谅。” 李靖摆摆手笑道:“阎先生严重了,君一向乃性情中人,靖早知之。只是先生一去,靖又少了一位亦师亦友之伴,实在遗憾啊!” 李岱也诚恳的说道:“阎先生乃西州名士,文武兼资,岱正有许多事情需要请教,奈何平日忙于军务,意有松懈,以至错失时机,怎不扼腕。”说着敬了阎忠一杯。 阎忠也是酒意上涌,情绪高起道:“李中郎过誉了,忠愧不敢当。这文武兼资四字,当今世上,舍义真公其谁?唉!。。。。。。可惜、可恨、可叹,罢了,不提。来,忠敬将军和李中郎!” 李靖干完这一杯,亲自为阎忠斟酒道:“阎先生既然一心早归乡里,靖也不便多挽留,明日自当选派好马、牛车,命人送先生一程。只是靖渴慕贤士,还望先生为靖指点一二。” 阎忠听到此,心中微动,暗中观察李岱表情,见平常无异,便仍带醉意道:“这却是为何?吾观李将军帐下,兵不过三千,却已有猛将数十人,近又闻收常山二将,皆有千夫之勇,文则有李中郎、程椽史这般高才干练之士,而曼柏度辽营尚有良将统虎贲三千。如此人才济济,尚缺何贤士,忠实不明白。” 李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的确,官员是流动的,通常的观念,属吏刚够用就行了,最好是卖人情给本地豪绅。自己这般广为招揽,怎么解释,是一个难题,总不能说准备造反吧?自己还没狂到现在就想的地步。 李岱见状,忙出来打圆场道:“阎先生,是这样的,想必君也知晓了朝廷的诏命,车骑将军已授冀州牧,钱塘侯拜光禄大夫,而我家将军仍是拜为边将。所以呢,将军估摸着朝廷的意思,是希望将军能长期守边,保北边安宁。阎先生通晓军事,当然知道度辽将军位虽尊,这事却也烦,一旦有事传檄,西至河西、东到高句丽,皆需度辽营驰援。故而,将军思咐,若要有备无患,这幽并凉三州之士,皆需招揽一些,方可济事。” 李靖忙应声道:“确实如此啊!”心中不由赞叹李岱反应机敏。 “哦。。。。。。”阎忠点点头道。其实他还并不信李岱之言,并且隐约中已察觉到什么,但并不点破,心中暗暗盘算着合适的人选。忽然,一个人影在脑海中浮现,他!?阎忠暗叹一声,“即使有不测,想来以他的狡黠,也可全身而退,不必似吾这般落荒而逃吧。”于是,阎忠抬起头,先定定的望着李靖半响,方才喟然道:“既如此,忠蒙将军器重,便举荐一人入幕。只是忠识才之能有限,若不中意,还请将军海涵。” 李靖这才舒展笑道:“阎先生自谦了,先生所荐,定非凡人,靖一定重用。” 李岱忙取出帛笔,放到阎忠面前,说道:“还请阎先生修书一封,道明原由。” 阎忠望着光滑精致的丝帛--这可是尊重又有些逾矩的做派,心说道:“这李将军的心思还真是不小啊,也许这风起云涌之地,不止咱凉州啊!”一边想着一边写道:“。。。。。。贤弟有良、平之才,李将军有项燕之望,以此途进趋却非(1),不亦宜乎?” -------- 命人招待阎忠入帐就寝后,李靖笑着打开帛书,一看人名“贾诩,贾文和,武威姑臧人。穆山,此人汝听闻过否?” 李岱摇摇头:“野多遗贤,岱何以尽知。阎先生着意此人,想来必是大才。” 李靖点头道:“评价是很高,良平之才。可对我就笑谈了,我哪是项燕大将?我最多也就带过五千兵嘛,出身也不对,要比也是吴起、廉颇嘛!” “唔。。。。。。”李岱闻言,也凑近一看,陷入沉思。 “算了,不想了。”李靖笑道“穆山兄还是说说先前的话题吧,今晚尽兴,说个够!” “诺。”李岱答应着,拉回思绪,继续道:“这逆将军的嘛,便是经传传家的士族大家。虽说将军为国立功,勤于王事,但始终有两件事为其不容、不屑。其一,将军乃秦庄主之婿,尚未有独立门户,秦家虽未入市籍,但历来专注力田防寇、不遑诗书,终为彼等所轻视。皇甫将军家苦读诗书,亦是为此。其二,将军到任以来,功勋卓著,但此职终是西园纳捐而来,这便抢了世家子弟的席位,彼如何不怨?本来岱以为,只要同时交结宦党和外戚,以二敌一,再曲意结纳士族,可保无忧,不曾想仍是如此举步维艰。想来除宦党外,其余势力,并未真的接受将军。如今党锢已解,四府征辟,大将军府中高朋满座,经书朗朗,定是有不少谗言了。”说到这里,李岱心中不平,又灌下一杯酒。 李靖也是遗憾,说道:“命里有时终会有,且把今日醉吧。” ---------------------- 雒阳,南宫,大长秋院。 中常侍张让抱着栗炭盆,对着屋中众人说道:“哥几个,都说话呀,这几个月,朝廷上的事那么不顺,总得想个对策吧。” 赵忠也提醒道:“现在的情势,又复杂起来了。咱们二十年来一直提心吊胆地防着士族大家,可前几年还是出了阳球之事,折了王甫。由此可见,那批自命清流方正的人暗地里还是强得很、恨不得把咱们都砍了。如今党锢也解了,那帮人连口气都没喘,就拿着刀子杀过来了。” 段珪恨声道:“兵!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要手里有兵!曹公节他们的事就是前鉴!” 夏恽叹道:“可哪里有兵呢?京师兵就那么些,虎贲、羽林、五校,多少人是买来的?那些商贾买这职位只是求个出身,哪能真的拼命?大将军那里,为了抬高声望,又尽招些名士,这名士,不就都是咱们的对头吗?外面的边将,自段太尉后就少有既能干事又亲近咱们的了。夏育、田晏败在鲜卑上。皇甫家、张家都是臭脾气,非要学文。我说他们何必呢,悬梁刺股了两代,可还不是被杨家、袁家那些士族暗地里看不起么?” 毕岚接话道:“现在倒是有一个,雁门秦家的那个李靖。他们这一支,倒是出身合适,是咱们拉拢的对象。可就是不知为什么,大将军和公卿都不同意转迁到京师,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张让哼了一声,说道:“定是两个国舅府上的那帮名士放的坏水,看那帮人,什么王谦、是“八俊”王畅之子。还有孔融,薄了大将军的面子,还能升侍御史,大将军的心思都被他们给迷惑了! 赵忠也警惕道:“这些人无权无势,还不要紧。可虑的是袁家那个袁绍,这些年来暗蓄死士,咱们看在同僚和两位三公的面上,也就算了;这次突然在大将军府中冒起,隐隐是何颙、鲍信那班人的头,思想前事,恐怕他比杨赐那老学究要难缠得多,不得不防啊!” (1)指却非殿,东汉雒阳皇帝处理政务的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