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风下长安 (1)
八月,仇水两岸随着牧民的聚集又热闹起来。 魁头微眯着双眼,神色的严肃的看着山顶的祭天坛------虽然已经着人修缮,但破坏的痕迹依然明显,这些都像刀一样割在他的心上。只见他双拳紧握,脖子上的青筋暴涨,嘴里喃喃的诅咒着。良久,他才转头对一旁的侍立的步度根道:“四弟,各部的人马都到了吗?” 步度根忍着一肚子气回答道:“置鞬部到了三千、日律部来了两千、柯最部来了一千、阙居来了一千,落罗部叫苦说没人,只送来马五百匹,其他的推演、宴荔游、慕容、素利、槐头都推说路途太远崎岖、本部又缺乏兵将,连根马毛都没见。”末了加上一句:“可恶,他们把当年和二哥一起向天神发的誓都忘了,神会惩罚他们的!” 魁头深吸着气沉声道:“四弟,你错了。他们还没那么大的忘性,而是他们发誓的时候根本就不是诚心的!当到了各部大人位子,就能喝最好的酒、骑最骏的马、拥有最美最多的女人。过上这种日子,什么萨满、什么毒誓、什么天神,在他们心里,都是马屁!除了生老病死的时候,他们怎么会放在心上?落罗斛律那头蠢驴,去年趁着我北平丁零的时候攻击汉朝,想先捞大功来提升在我鲜卑族中的地位。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白折了我五千精骑不说,我弹汗山的大营还被李夜枭给端了,奇耻大辱啊!” 魁头仰天长啸一声,继续哽咽着说道:“父帅死后,二弟又被可恶的北地汉人射死,我本想先稳定部众,再北抄丁零的壮丁来壮大实力,扩大牧地。这年头,只有人马、牧地,才是神。有了这些,谁都可以当大人、当大帅!可恶的落罗斛律,我看走了眼,这个卑贱的奴隶!他们落罗部原来多是胡人随意买卖的奴婢,趁着单于势衰,我鲜卑兴起的当口造反,奴颜婢膝,谄媚咱们才有的今天。本以为这些家伙老实了,结果还是天生反骨,那个拓拔推演也是一样!那家伙,表面上憨憨的,恭敬的不得了,但骨子里就疏远你。这回我北征丁零,几次碰到他的部众,就是见不到他本人,只拿些牛羊马匹来敷衍我。我看,他也是想当汗的贱种!” 魁头舒了一口气,又说道:“宴荔游就不管了,我本来也没指望他从乌孙赶来,慕容是个舔汉人屁股的叛徒,至于素利、槐头那些家伙,他们东部都自恃正宗鲜卑贵种,骨子里都瞧不起中西部,而且都忙着侵占扶余的弱水平原。待我这次教训了汉人,回头就来收集那帮贱狗!”说完这些,他向步度根吩咐道:“宰杀牛羊,全军大宴三天,都给我吃饱喝足了。三天后,誓师出征!” 步度根满腔豪气,高声应道:“得令!” --------------------------------------------------- 并州云中郡,一阵西北风起,把灰尘和没烧尽的碎草根搅的漫天飞舞,哗啦啦的落到城头、屋顶。云中太守耿鄙站在云中北城头,忧心忡忡的看着城外黑黄的原野,他不回头的问道:“高司马,如此果可行否,值得否?三十里的草场啊,包括所有没收割的庄稼,原阳、定襄、武进没来得急运走的仓粮,都毁了啊!” 高顺黝黑的国字脸上拧起笔直的刻痕,双目炯炯坚定的回答道:“一定行的,府君大人!在沙场上,只有最狠、最毒、最坚忍的人才能活下来,成为最终的胜者!府君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粮草烧了明年还会在长出来,头割了就再也不会长出来了。郡中百姓稀少,每县不过五百户,墙垣多颓破,想都守住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只有将百姓集中在云中、成乐二县夹白渠水成掎角之势,沙陵云中为后背,守住白渠水和荒干水之间的最膏腴之地。我度辽营再把住右侧后沙南到箕陵的黄河渡口,待鲜卑人三鼓气馁后自其背出击,定能大破敌虏!”高顺说着,挥动他那有力的臂膀,愤然高呼:“誓死保卫云中,誓死保护太守大人,誓死保卫大汉!”城上下的度辽营兵和郡兵纷纷相应,声传数里。(1) 耿鄙初听他回话时尚有不悦,此时却已目光莹莹,连声说道:“好,好,好,高君,你我一起努力!”------耿鄙是耿氏子孙,他的血管里也藏着铁血英雄的戾气,那渴望杀戮的戾气。 ------------------------------------------------- 鲜卑联军大营。 牛羊粪点燃的篝火满布河边的平原,一群群鲜卑汉子十十五五的围着篝火大口喝着马奶酒、大口啃着肥羊腿,情绪亢奋的跳着摔跤。 而这时,鲜卑头目的中军帐中却气氛压抑的要命。日律部的大人乌斯小心说道:“大帅,汉人善使诡计,他们此番烧尽城外三十里牧草,转移牲畜,使得我军入塞三、四百里,连只羊都没抓着。现在草料最近的也要从五十里外割来,而且越来越少,要不是有些野羊、野驴可抓,只怕现在就已经没有马一天的草料了。大帅,这仗,要快打才行啊!” 步度根也小心的说道:“大哥,本来去年的损失就还没补回来,这样再吃下去就要吃母羊了。马上就到牛羊育种的时候了,这时候母羊消耗太多,明年春上生产就不广,明年一年都会无力征战的。” 魁头黑着脸,强忍着不让怒气发出来,咬牙说道:“诸位,去年的仇一定要报,我们在弹汗山上对着天神发了血誓的!明天继续攻城,把咱们最好的射手都派上,一定要攻下云中城!” -------------------------------------------------- “当当当当。。。。。。”云中城的报警金声又响了起来。城楼上下各什、各屯又在早已划分好的防御区域严阵以待,城下由太守属吏组织起来的由壮丁和健妇组成的后勤队不断的搬运箭矢、拆屋得到的砖石、木料,老人和小孩则在工匠的指导下做些简单箭矢、刀矛的组装修复工作。所有的人无不倾尽全力,因为它们都知道,一旦破成,鲜卑人定会血洗,鸡犬不留! “射!第一班退下,第二班上,听我号令,射!第三班上,预备,射!”度辽营右部一曲三屯七什的什长白峻稽从容不迫的指挥着手下用五石弩对城下鲜卑射手进行反击。他按惯例把一什分为三班,前面城垛后竖起两张八尺大盾,每班三人就从三个口子向城下射击。由于白峻稽训练得力,每一班发箭,总有一个鲜卑人被射中要害退下战场,久而久之,他这一段的压力就小了许多,使得他还有空和两边的什长调侃两句:“黑皮,看你娃今天不来神啊,是不是昨晚和曹寡妇干软腿了?”“诶,大鸟,这可不像你,把矛握的那么紧干嘛,怕啥呢?只要你把大鸟一亮,那鲜卑小种还不自卑死,直接跑了,呵呵!” 白峻稽的确是不怕,他心里有算计:城墙已经加高到了四丈半,不懂攻城机械的鲜卑人是很难成队爬上城头的。象那单云梯,一次一人,只要在弓弩上压制不住我们,上面配给我的五名辅助郡兵就可以收拾了,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能出城割首级。“少了不少赏钱啊!”他心里感叹道。 “不要骄傲,继续努力!”一声断喝把白峻稽震住,他侧头一瞥,“是高司马!”他心中一凛,口里忙不停令道:“二班射!,三班上,一般预备。二伍长,你暂代一下口令!”接着赶忙转身行军礼道:“一曲三屯七什长白峻稽拜见司马大人!” “嗯,礼毕。鏖战时无需多礼,继续努力!”高顺严肃道。“诺!” 高顺望着自己手下这员健将,高挺的鹰勾鼻、黄色的眼珠,心里泛起一丝无奈:这家伙,打仗是把好手,勇猛,脑子也好使,从来不吃亏。可惜他不是正宗汉人,影响了升迁,在度辽营干了五年,还是代什长-----就是二伍长在什长不在的时候的职位。也亏得他不被看重,所以总是落得个守营的差事,才没在先前糜烂的局势下丢命。等将军回来,我得给提提,猛将嘛,是正经将官都喜欢,不能因血统就分亲疏。再说,他的本族据说是当年休屠王归顺的部众,冠军侯亲自安排的,比其他胡人地位都要高。。。。。。(2) ---------------------------------------------------- 夜晚,伤员的哀号在鲜卑大营此起彼伏。魁头被悲声搅得坐卧不宁,他把酒囊扔出帐外,大吼道:“步度根,叫那些娘娘腔闭嘴,再不闭嘴就割了他的喉咙,我大鲜卑族没这种孬种!”步度根应声出帐吩咐手下,过了一会,哀号声渐渐平息、 帐中的地坑火啪啪作响,日律乌斯不断的向步度根挤挤眼睛,步度根无奈,只得挤出几句话:“大哥,云中城就暂且放过吧,要不,咱们去打成乐?” 魁头双手抱住圆圆的头颅,嗡声道:“不行,等置鞬部来了再说,只要他们在雁门有斩获,我们还可以一战!” 就在此时。只听得外面传令兵大喊:“报。。。大帅,置鞬部大人帅三部人马前来会合了。” 魁头大喜,连忙招手道:“快,快请进来。不,我亲自迎接!” 魁头乐呵呵的迎上置鞬部人等,一把握住领头人的手说:“连休啊,可把你盼来了,怎么样,还好吧?” 置鞬连休窘着脸,低声说道:“大帅,我有负所托。强阴的汉军坚守内城不出,我军久攻不下,外面的盐场又被他们破坏殆尽,一粒盐也没抢到。其余平城、剧阳也是一样。汉人这回太狠了,草场树林都烧没了,野外什么东西都没有。阙居部见没有油水可捞,半夜自己先走了。我担心拖久了误了大帅这边的事,就带着柯最部赶过来了,唉!” 步度根气氛的道:“阙居布绺真不是东西,我们看着他是中部,离得远,照顾他,给他离得近的雁门,他竟然临阵脱逃,真丢鲜卑人的脸!” 置鞬连休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得魁头惊在当场,他脑袋嗡嗡的,全然听不见周围的声音,脑海反复出现一个词:“实力!” ------------------------------------------------ “哗哗哗。。。。。。”沙陵,黄河西岸,度辽营前部、右部二曲、左部一曲乘着“浑脱”紧张而有序的度过黄河,对岸箕陵已有左部二曲的人在接应,两岸都是黑压压的玄甲汉兵,肃杀的气氛笼罩着方圆数里。 普通的步兵屯分到的是十个小“浑脱”,它们由羊皮制成。可载五人,故每一什都乘坐两个到达对岸,屯长率一队先渡河成阵势,二队再渡。一切都照实战演练,虽然有对岸的掩护,各曲各屯也丝毫不敢马虎,显示出优良的素质。3) 周豪信心满满的指着正在渡河的楼橹车对秦虎说道:“益彪,此次定能让鲜卑狗贼大吃一惊!” 秦虎点点头说道:“不错,这种先光武帝创制的战车的确皮糙rou厚,威力惊人。不过就是慢了点,用牛拉总是太慢。” 周豪大笑道:“反正又不是用来奔袭、追击,只要排得密、箭矢猛就行了,密密的排在两翼,依靠城墙和河水,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集中兵力打击正面之敌。” 哗哗的水声传来,只见六百个羊皮做成的大浑脱载着两丈多高的楼橹车驶向对岸,到岸后,羊皮筏上的两辆四牛驾楼橹车缓缓上岸,摆成阵势。 (1)穿越文浩如烟海,但数年来,浪迹都没有看到烧边草这一残酷而有效防秋策,是都不屑于为吗,这可是确实有,明朝和蒙古对着烧。 (2)休屠屠各是汉魏晋时很特殊的一群,现在研究仍是不多,有人认为,后来匈奴的单于刘姓一族其实是出于他们,虚连提氏是正宗的单于,但汉魏之时,南匈奴绝了这一支。 (3)羊皮筏牛皮筏马革船,名字很多,都可以叫浑脱。建武时,帝造战车,可驾数牛,上作楼橹,置于塞上,以拒匈奴。时人见者或相谓曰:“谶言汉九世当却北狄地千里,岂谓此邪?”及是,果拓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