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烽火(七)
“新郑上古称‘有熊”,或曰轩辕黄帝建都于此,与苑陵县均属司隶校尉部河南尹。城居溱(音真)洧水上,膏壤陂池,有鱼谷稻桑之利,无水旱扰攘之患,是故民性喜安乐,风俗旖ni。诗曰,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这是新郑县令------郑玄同正骑在马上滔滔不绝的向我们介绍乡土风情。 “郑县令,未知军需粮草备齐否?”右中郎将朱隽岔开话题问道,他刚吃了败仗,正烦着呢,哪有心思听郑玄同海侃?他本想喝止郑玄同,责其轻佻,但郑家自东周来就是本地大族、世代衣冠,所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故只得暂且隐忍。 本来郑玄同是对朱隽打断自己讲话不满的,可以听到催要军需便支吾起来:“呃。。。。。。咳!使君大人,前日下官便已知会密县、苑陵二处县令一齐筹备,河南地近山阳、南阳,铁器不乏,惟有粮秣筹措艰难。方今旧粮将近、新苗尚青,仓廪空虚;而贼寇扰乱,商贾裹足,斗米数千钱,下官等虽尽心竭力亦只筹得一万一千斛,不足部分,尚需时日。。。。。。” “才止一万石(古音拾,容量,同斛)!郑县令,汝先前言此地丰饶多产,后又言粮草匮乏,自相矛盾,莫不是特来消遣于孤!”(1)朱隽终于忍不住,大声呵斥起来。 郑玄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喁着嘴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王允见状,慨然一笑道:“玄同兄不必为难,右中郎将大人亦是勤于王事,破贼心切方有此语,方今禾黍未熟,筹粮确是不易,当徐思它法以补缺漏。” “河南颖川之地多枣实桑椹之产,殷富之家多有蓄积,在下以为可以征之以充军实。”发言的是朝廷新任命的颖川太守阴修,他熟知当地情况,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法。 阴修的话一出,郑玄同固是面露难色,同行的荡寇将军桓冲、讨虏校尉陆纤也是眉头微蹙,王允明白大家的顾虑,从容说道:“此事便交托与允,河南近帝都,豪富之家多官宦,即受君恩,当为君分忧,允自信彼辈必明晓大义,不致推托。”接着转头对其下属薄曹从事孔融说道:“文举可先行与郑县令备案,带吾一一访来。”孔融应诺而去。 朱隽面色稍和,沉声道:“如此便有劳公伟了,吾更遣郎中助公行事!”接着对中郎臧洪道:“子源!” “属下在!”“汝即领郎中二十名随侍王使君左右!”“喏!” 望着郑玄同等人远去的背影,朱隽重重的哼了一声,我见状缓声道:“右中郎将大人,军事以外便付与彼等,我等还是到营中督导军士cao演罢。” 军营设在城南洧水边上,右后方有高岗,分成七小营,形如新月,我统领的度辽军占东两营。离得中军大校场尚有一箭之地就听得鼓声隆隆采声喧嚣,陆纤笑着对众人说:“南容兄久为西陲边将,练军治军颇有心得,军士们受他调教后战力倍增,甚是可喜!” 朱隽颔首道:“傅南容确是良将,有他与众将佐协力,何愁黄巾不破!义真兄将其割爱与孤,令人感怀。唉,不知长社战况如何?” 我安慰道:“左中郎将大人手中尚有精兵七千,长社虽城小,黄巾贼亦乏攻城手段,坚守十天日应当无忧。” 朱隽点点头,领众人缓缓走过营门,只见校场上人喊马奔,黄尘滚滚。校场左侧上方是骑兵击刺训练:在一条长百步的驰道两旁错列二十个草人,习练者持槊骑马左右击刺,以刺中十二个为合格,多中有赏。左下方是骑射训练,分顺射、背射、盘射、射亲,规程为在百步距离上设七垛,习练者离垛五十步骤马顺射三矢、背射二矢、盘射二矢,中五矢者为合格,中红心二矢者为优异。校场右侧是步兵cao演,以鼓声号令,进退跪坐。 “唿。。。砰!”两只圆头槊击在一起,左首那人大笑道:“文远禀赋优异,真乃习武奇才,三五载后,傅某亦不是汝对手矣!” 朱隽朗声笑道:“傅司马教得好徒弟!”傅燮闻言一怔,转头看到我们,忙将兵器交给亲兵,奔走过来躬身行礼道:“末将参见诸位大人,燮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朱隽忙用双手托住傅燮的前臂,慨然笑道:“南容不必多礼,军营之中,主将为上,今日是汝主持cao演,诸般事宜但听尔之号令,吾与众将官止做旁观耳。” 我也笑道:“南容兄百忙之中尚抽出闲暇调教文远,靖在此谢过了。”说着便合手鞠了一躬。 傅燮忙还礼道:“李将军严重了,此乃某分内之事,不足言谢。”接着肃容道:“久闻李将军机权干略,用兵如神,每战必胜,并州胡人闻风而丧胆。训导士卒职责重大,燮若有不得力处,还请将军示下。” 陆纤跨前半步说道:“南容过谦了,凉州骑兵训练之法甲于天下,实是无可挑剔。” 桓冲闻言叹道:“天下承平日久,京师诸校士并各郎员疏于战阵,不堪御敌,令人心忧!” 我闻听正色道:“方今国家军事非止疏于教练,更在于各郡县兵马过少,郡尉、县尉多不设,其权合于太守、县令,太守、县令又多文士出身,贼寇一起便难以抵御,朝廷传檄之营,常在千里之外,缓急难救且疲弊军士,若此发不改,天下难安!” 朱隽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华安你扯这些干什么?此乃祖制,我们做臣子的哪能说改?要是传到御史台那里可由你好受的!”于是忙拉高声调道:“孤闻李将军善养士卒,精于用奇,可否细说一二?” 我这时也醒悟过来,听到朱隽问话,不假思索便道:“为将者,内治心志外治军伍。治心者养气凝神, 山崩不色变,百辱而不怒,孙武、韩信是也。治军伍先练精兵,正如剑当有锋,无锋则为顽铁,选锋亦是察己之途,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靖以为,知己当从选练士卒始,故颇为重视。“ 傅燮赞同道:“度辽将军所言甚是,孙武曰,将不能料敌,以少合众,以弱击强,兵无选锋,曰北。而选于未教之先,司马法言道,选良次兵,益人之强,尉缭子亦曰‘武士不选,则众不强。’有精兵而后方可言出奇,陷阵败敌。此法深得孙吴要义,无怪乎将军能北逐鲜卑,南镇羌胡!” 朱隽大笑道:“诸位将军皆是一时俊才,有尔等助朱某,何愁不能诛灭荒巾,以安社稷。只可惜军中无酒,否则定要与诸公痛饮一番!” 戌时,朱隽与我们又一次研究完长社战事,正要各自归营的时候,突然听到:“报。。。左中郎将传檄!” 我们赶忙有转入中军帐围在朱隽下方,只见朱隽手中拿着一截长尺二寸的木简,简头插着三支羽毛,显示事情特别紧急。朱隽微微握紧羽檄,抬起头来逐一扫视诸将,沉声道:“决战之时已至,众将听令!” “在!”“李将军!尔即率本部骑兵东南行六十里渡洧水,绕至贼军后方潜伏,军行前多备油麻等引火之物,待子时,以长社城头举火为号,从贼后方纵火,趁势杀入,不得有误!”“诺,末将领命!” “傅司马!”“属下在。”“ “尔率本部精骑李将军同行,待李将军伏于贼营后径直向南,收复颖阴!”“诺!” 朱隽握住阴修的手说:“此次还须有劳阴太守同行,傅司马夺回颖阴后一应政事交与汝,先设郡治于彼,待阳翟收复后再还治。”阴修笑道:“同是为君分忧,何谈劳苦,下官这就去准备。” 我和傅燮先行离开后,朱隽又下令余下的步兵和战车编为一军,由自己亲临,直接过大营西面的浮桥,从长社的西北方杀向黄巾军。诸将依令准备,一时间营中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由于训练有素,并没有人喊马嘶的情况出现,只听得细碎的脚步声和兵甲偶尔发出的碰击声,如果有人从营外刺探,连这些声音都很难听到,更无从判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郑玄同今天可是受够了气,想着当自己领着王刺史等一干人挨家挨户上门征粮时那些主事人看自己的眼神,那个厌恶,那个轻蔑,那个讥诮,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筹齐了二万石军粮,王刺史却命自己先行押粮至大营,还把管家郑宝留下,说是继续协助筹粮。天啊!还筹阿?罢了,我郑经算是把乡亲父老得罪光了! 刚来到营门,正巧看见朱隽领着众将佐出营而来,郑玄同忙躬行一礼,抬头满脸堆笑道:“右中郎将大人,幸不辱命,已筹得军粮二万石,王豫州令下官先行押至,其余部分不日内亦将备齐!”他心想:“再怎么说也得夸奖两句,抚慰一下我吧。”哪知道朱隽只是微微颔首,甩下一句:“即刻与长史交割。”便匆匆带兵走了。 郑玄同在肚子里暗骂道:“骄傲什么啊,南蛮子!要不是汝南那边要我全力协助官军,我才懒得理你呢!惹恼了我,我就再卖一批兵器给太平道!” 好在长史和薄曹掾史都是知礼之人,郑玄同交割粮草还算愉快,他看看天色已晚,本想在军营将就一晚,突然家僮郑安满脸大汗地跑进帐来大叫道:“主公,大事不好了!” 郑玄同眉头一皱,问道:“何事?莫不是黄巾贼攻至?不会啊,段长史和我说贼军还在长社与官军对峙呢!”郑安喘着气道摇头道:“是。。。。。。是王大人,他,他。。。他把东庄的五千石粮食给征用了!” “什么!”郑玄同从席上一跃而起,抓住郑安的肩头大声叫道:“王刺史!他怎的找上吾家?” “主公,王大人先是对管家说天色已晚,回城不易,想在东庄上借宿一晚,管家想着也没什么就答应了。哪知王大人到庄里不久就说要征用军粮,家中猝不及防,东庄粮仓又不像西庄地窖隐秘,少时便给查出了,王大人命人封了粮仓,随即调人运粮,现在只怕已运走了大半!” 郑玄同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灾荒之年粮食最金贵,五千石啊,那得换多少金银珠宝,田地奴婢啊!“哼!好你个王允、朱隽,这笔账,郑某记下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1)朱隽已封都亭侯,当时侯可称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