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前尘后世

    朱门大户，高悬的门匾上书两个黑漆篆字：李府。

    李沫坐在街对面的小馆子里啜着热汤面，思量着自己吃饱后究竟要不要上前叫门。

    瑞川城李家不是普通的世家，这家祖上出过仙人。大约三百年前，修仙大宗门南华谷有一位飞升的长老就出自李家。

    因为这份渊源，南华谷每隔十年一次在凡俗收弟子，必有一站是瑞川城，招弟子的地点就在李府。除了李府自家的小辈，城里所有不超过十岁的孩童，都可以前去报名检测资质。

    今年恰是收弟子的年份，再过半个月那艘云烟飞舟就要来了。

    李沫习惯性地推眼镜，结果推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重生，如今是个八岁小姑娘，不是前世那个重度近视的中医师李大夫了。

    大约半小时前，她还是地府一个排队等投胎的孤魂野鬼，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这么大的身份转变。

    回想上辈子那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不仅祸害了大半个地球，也搅乱了地府。非正常死亡的小鬼太多，阎君们核算因果、评判功德要花时间，孟婆熬汤也要花时间。

    这一耽搁，奈何桥上排队的鬼就多了起来。

    李沫也不知道自己为一碗汤等了多久，身前身后几乎都是老人孩童的魂魄，他们大多是抢救失败的枉死鬼。

    终于轮到李沫时，桥上骤然刮起阴风。她身不由己随风而去，被卷进了一间明堂大殿，落地后抬首就见到十殿阎罗。

    李沫当即吓得魂体不稳，其中一位自称转轮王的黑面老爷子解释道：

    “莫惊，这里是轮回殿。你阳寿未尽，且研制的汤剂活命无数，积攒了不少功德。十殿断因果，你可以不走奈何桥投胎，于本殿轮回，得一个重生寻仙的机会。”

    这位阎君说完朝李沫的魂体丢了一道金光，李大医生顿时察觉到自己神魂中漂浮着一页金纸。粗略感应了一会儿，世界观碎了一地。

    原来真有重生这件事，而且阎王居然这么好说话。

    原来世间有智慧生命的星辰根本数不清，地球只是毫不起眼的一颗小星星。

    原来每一颗星球的文明起源，都是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始的，然后各自发展，前程迥异。

    原来黑洞不是宇宙大爆炸的产物，而是世界壁垒。穿过黑洞可以抵达更强大的另一界。

    原来这世间的确有所谓的“仙人”，地球曾经也有过类似的人物，只是湮没在历史里了。

    转轮王说那些本源强大的星辰，其上孕育的万物可以不断突破生命极限，修仙就是这么来的。地球的星辰本源养活不了修仙者，后来的人类为了生存自然衍化，才渐渐走出了科技文明的路子。

    李沫将要转世的目标就是一个修士，她神魂里的金页叫轮回册，相当于魂魄重生的“路引”。上面详细记述了转世目标悲催的一生。

    那位也叫李沫的仙子自记事起就和外公相依为命，在凡人中长大，直到八岁这年老爷子寿数已尽。

    老爷子临死前交给外孙女一个荷包，让她拿着这东西去瑞川城找父亲，好有个依靠。

    小姑娘这才知道自己有个爹，这爹还大有来头，是一名修士。

    据外公说，亲爹叫李承衍，是李家家主的三儿子。多年前李三爷被仇家重伤，让娘捡了回来，养了大半年才伤愈。

    也不知道是日久生情，还是李三爷心怀不轨。反正伤养好后李三爷就成了爹，而且谁也不知道娘那时已经怀上了小李沫……

    渣爹离开时和外公承诺，回到瑞川就找人提亲，结果老爷子等到死也没见到女婿再上门。反倒是娘因为凡人之身怀上仙胎，以致元气大伤，生完孩子没多久就闭了眼。

    小姑娘葬完外公离了家，千里迢迢赶到瑞川城敲开朱红大门，门房听了原委一头雾水。

    当时三爷正巧不在家，倒霉孩子便被领到李三爷的正牌夫人叶氏跟前。

    李医生看到这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用想这娃肯定悲剧了。然而接下来的剧情远远超出了预料，修仙世界的残忍根本不是上辈子的宅斗剧可比的。

    叶氏非但没让小姑娘见到亲爹，还没收了荷包。小李沫被封了神魂、签了血契，发配给叶氏亲生的闺女李文茹，成了三房嫡小姐的替死侍婢。

    所谓血契，是源自叶氏娘家的阴毒术法。被种下血契的人神魂不能自主，一辈子都要替主子承伤。也就是说，有人捅了李文茹一剑，那伤会立时出现在李沫的身上。

    李三爷数日后回家，根本不知道李沫也是自己的亲闺女，反倒叮嘱了小侍婢几句，让她好好伺候小姐。

    可惜了李沫的好资质。此后几十年被迫跟着李文茹，每一次这个惹祸精遇险，受伤的都是李沫，最终以死为她挡了一次致命伤。

    异世的李沫享年六十二岁，当时她已经是筑基修士了，却还没好多凡人活得久。

    李医生看的头皮发麻，同名不同命啊……

    “我如果重生，要从她六十二岁开始，继续活下去吗？”

    转轮王摇头道：

    “重生并非续命，若补足你前世未尽阳寿，重生之日恰好是此女八岁那年。轮回殿不会抹除你和她的两世记忆，且会赠你一部上界功法。”

    话音未落，李沫的魂魄便随着轮回册没入忘川河，再睁眼已成了瑞川城外排队入城的小姑娘。那页轮回册也渐渐消解，化作一道金色的光晕，仿佛养料滋养着神魂。

    从城门口慢慢走到这家面馆，再到坐下点了一碗热汤面，李沫才消化完此身悲催的上辈子。

    大多数故事都得自转轮王给的轮回册，也掺杂了前世李沫的诸多记忆和怨气。仿佛新旧两部手机同步内存，待李沫捧着面碗喝下最后一口汤，她对叶氏、李文茹、李家的怒气值也飙升到峰值了。

    李沫抬头看了眼李府的大门，前尘旧怨尚未发生，且看将来吧。真要是添了新仇，再跟他们算账也不迟。

    李医生可不是八岁幼童，更不是什么弱女子。她若骨子里没有点血性，也不会有胆子冲在抗疫前线，最后英勇牺牲。

    “小二，结账。”

    “客官给二十文就够了。”

    李沫掏出荷包数钱，店小二见状愣了一瞬，随即恭敬道：“小的眼拙，没认出来您是李府的嫡小姐。”

    李沫挑了挑眉，她这一身土掉渣的粗布短打还是从老家穿出来的。十天半月都没洗澡了，一身汗臭不说，衣领、袖口都磨出了毛边，连眼前的店小二都比自己穿的好。

    “我都这身打扮了，你怎么看出来我是李府的？”

    店小二挠了挠头，讨好地说道：“瞧您说的，这荷包可不是府上主子才能用的储物袋吗？上头还绣着李氏族徽，小的就算rou眼凡胎也认得出来。”

    储物袋？

    李沫不动神色地点了点头，又添了几文钱赏给小二便离了面馆。

    难怪当初的叶氏见了荷包就变脸色，这恐怕真是渣爹贴身的东西。李文茹比自己还小了一岁，不知道渣爹糊弄娘的时候，那个叶氏进门了没有？谁是小三还真说不准。

    这李府是不能进了。

    眼下自己尚未感气入体，再如何聪明机智，进了那扇门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思量再三，李沫决定直接在附近找间客栈住下。

    有外公留下的几角碎银子，住半个月上房完全没问题。等南华谷招弟子的人来了，跟着凡人排队检测资质就好。

    南华谷收弟子的门槛很简单：只收五岁以上、十岁以下有仙根的孩子。

    炼气一层以上直接入外门，筑基后通过外门大比可进内门。尚未感气入体的，测过有仙根可收为杂役，成功晋入炼气期即可入外门。

    上辈子的李沫是凡人侍婢的身份，跟着炼气二层的李文茹进外门。因为血契的缘故神魂不稳，入门后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感气入体。

    这一世有半个月的时间，先行感气不是什么难事。

    闲云客栈，与李府只隔了一条街。

    李沫安顿下来后，立即让店家往房里送了两桶热水，关好门窗后便脱下衣服坐进了浴桶。

    感气入体是修士的第一次洗髓，很重要。上辈子她是在南华谷完成的这件事，记忆里身上那些黏腻的污渍历历在目。

    如今她不想脏了客栈的床铺，还是直接坐进浴桶比较方便。

    南华谷修炼的启蒙教材叫《南华经》，不过是天、地、玄、黄四阶中，最下等的黄阶入门功法。可以从感气入体一路修炼到筑基入道，此后弟子们要根据自身的需求转换筑基后的功法。

    上辈子不论李文茹还是李沫，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李沫有了更好的选择。

    轮回册随着转世消解后，一应内容都融合进了神魂，包括转轮王刻录的上界功法。这功法的名字也很直观，干脆就叫《轮回诀》，一看就知道出自轮回殿。

    此轮回非彼轮回，这功法每进阶一小层之前，都要经历一个类似“散功重修”的步骤。譬如将要进阶到炼气二层时，要压缩丹田灵气，让修为自一层圆满降到一层初期，再重新修回来。

    每一重进阶都如此，无一例外。

    李沫并非吴下阿蒙，只粗略通读了一遍就确信《轮回诀》极可能是天阶功法，越是高阶的功法越注重根基，进阶也越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