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回 许愿井 其一：阴眼乍开冥世现 夜探愿井惹鬼嫌
在剥皮鬼藏尸被发现之前，荒宅在集安镇并不起眼。这里就像被鬼障遮住一般，只有它的主人愿意才会放客人进来。月光照进昏暗的井底，一个佝偻的鬼影站在水底，捡拾着他的金宝玉珠。 井底的污泥中，这样的宝贝铺满了厚厚几层，仿佛华美的金床珠被，衬得井底如同龙宫宝阙。佝偻的鬼影衣着却很朴素破烂，很难想象他曾经是这些财富的主人。 从淤泥里抠出一枚翡翠扳指，井鬼擦去上面脏污，对着月光欣赏着自己的宝藏。这些财富虽然他生前很喜欢，可是做鬼之后他有了更喜欢的宝贝。 “影子，你在吗？” 将翡翠扳指揣进怀里，井鬼仰头看头顶那张平凡而焦急的脸，露出了笑容。 有什么比活人的阳气对阴魂更宝贵的呢？ 寒水粼粼，井中扭曲的倒影有着井边人相同的面貌，熟悉又陌生得令人身上发寒。它开口问道：“我在，我的朋友，可是有什么烦恼？” 世人之贪妄不绝，欲望就永远会是最好的诱饵。一个愿望罢了，有什么害处呢？ 正是： 无尽欲念生鬼蜮。 心生贪妄掘墓葬。 苏长云请求与苏莹同去那刻，叶曦皱了皱眉头，然而褚风却拉住她不愿她追究。 他们远远站着，看着苏长云的身体腐烂成他原本应该的模样，叶曦看见了阴魂被无形之力接引的一幕。褚风看不见，可他听见了灵魂离体那一声突然轻松的声音，就像人吐出了胸中最后一口呼吸。 褚风并非愚善，只是情之一事，他自己求不得，难免就想成全别人的圆满。 在红巧回来前，两人离开了这对夫妻的院子。 那边也许就比这边世界还大，人一旦错过便是永世的分离。褚风侧头看了看叶曦，从她手里拿过刀：“给我吧，已经没有危险了，你的手……” 叶曦的手臂被撕烂半只袖子，伤痕累累的雪臂裸露着。她握着刀的手一放松便已经到极限，再不能抬起，稍微一动就肌rou控制不住颤抖得厉害。 白蟾藏在她随身行囊中，伸出头一个吞吐，引走了她身上的阴寒鬼怨之气。 这一次，褚风没有再与厌离较劲。 不远处，紫衣白发的女鬼茴茴捏着一把红木梳含笑梳理自己的发丝。死人的头发很是脆弱，她手上格外小心。 水鬼的阴魂被送去彼世，可惜了他身上那水鬼代代承继的怨力。水鬼怨境有别具一格的难缠之处，难为褚风竟能带着叶曦出来。这个男人身上藏着让阴魂喜欢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宝贝？ 茴茴舔了舔嘴唇，指尖轻托下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她想将褚风的心脏挖出来瞧瞧，宝贝是不是藏在那里面。可是若把他不小心弄死了，先生生气就很麻烦了。那姑娘也是有趣，明明生得美人胚子，偏偏不用心打扮。 花虽好，无人欣赏又有什么意思？ 手下不慎拉断一根头发，茴茴哎呀一声十分可惜的样子。 从叶曦屋里出来，褚风走到院子里就见王大探头探脑地。还未待他询问，王大却是冲上来扯着褚风衣裳叫着“神仙救命”。 细问下来，才知许愿井一事始末。奇怪的是那个让王大来找褚风的人，他全无印象。 有事围绕着自己悄悄发生，而褚风却一无所知。无论是无厌阴师，还是这位神秘中年儒士，亦或是水鬼怨境里的那位仙姝，自己一个平民百姓，又何德何能得鬼神关注。 可事实上是王大看褚风平日穿着谈吐比叶曦好些，误以为叶曦是褚风的侍从一类罢了。这世道，哪个婆娘不是听爷们的。高人只说找府上的客人，却没说找哪一位。 此事他一人做不来，褚风找到白蟾厌离帮忙，出乎意料并没有多费口舌。 厌离扶了扶白帽：“先说好，打架你来。” “要是我看不见它们，岂不是很被动。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个简单。有些疼，你忍着些。”厌离伸出两指一点他眉心。 仿佛识海点亮无形的灯盏，强光骤然灼亮褚风的视线。眉心刺痛，褚风捂住脸，血泪从双眼流出。眼珠灼热几乎要爆出眼眶，疼痛持续了一炷香左右，终于渐渐减退。 “小曦也是这么能看见的？真疼啊。”褚风以凉水洗去脸上血痕，一擦脸面。 厌离却说不是，他也不清楚缘由。 厌离告诉了褚风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寻常人魂魄分阴阳，阳寿尽则人死阳魂灭，独阴魂转世轮回，于新的躯壳内再生阳魂。但曦jiejie没有阴魂，这本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也就是说，你我阴寿耗尽之前都有来生，曦jiejie没有。她如果死了，那便是寂灭。” “你不会像苏长云一样，能在彼世找到她。而她会和苏四娘子一般短命。”说到这里，厌离沉思片刻：“或许她的寿命还不如四娘子。” 褚风问道：“你的意思是‘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不一样，可是结果也差不多。” “她的阴魂是否还在？若是弄丢了，能不能找回来？”褚风连忙询问。 “我不知道。”厌离摇头：“这种情况从未有先例，按理说她甚至不该活着。她的阴魂丢了还是没了，我亦不知。阴魂之事，没有比吾主阿奈更为通晓，可是她在我出生前多年便已失踪，世上再无人知晓。” “阿奈？鬼族？” “鬼母阿奈。九渊的主人，庇佑鬼族的神明，救赎迷惘阴魂的引路人，也是创造轮回的母亲。” 褚风记在心里，心里却苦闷不已。哪怕她永不开窍，他也不希望她会是这样的结局。无数个寒暑相伴，叶曦之于他，如同太阳之于白昼。他无法想象有一天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她。 厌离安慰他：“你也不必太悲观。我们鬼族一直在追查吾主阿奈的下落，当年她匆匆离开九渊与阴魂无故大量失踪消失一事有关。我们顺着阴魂异常查下去，或许会有眉目。” “你们这个神仙会不会是贪恋红尘不回去？这样可就不好找了。” “不会。吾主阿奈并非九天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往后我可慢慢讲与你听。” 阿奈当初建立阴世幽城之艰辛，鬼族代代相传以勉励后代。 想着叶曦，褚风握紧腰间的刀刃，嘴唇紧抿。 叶曦可知道她自己没有阴魂？倘若她知道她自己活不到白头，那么之前答应他的事，会不会是因为她知道不可能实现而哄他罢了。倘若她不知道，他又该怎么告诉她？ 绢花藏在胸前，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送出去。 褚风突然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从前那快乐无忧的少年时光似乎突然远去。 他的性命、叶曦的性命，突然变得不确定起来。哪怕她并未钦慕于他，她就是会为了朋友充当保护者的人。好不容易修养好些，新伤又加在叶曦身上。这世上多了许多他们无法阻挡的危险。 往常熟悉那周围的一切，也变了模样。他曾经很好奇叶曦眼中那人鬼无分的世界是什么模样。真看见了些许，却是桩桩件件皆系生死。 集安镇家家户户的窗子昏暗，处处透露着安宁祥和。 在这祥和之下，阴鬼仰望着也同样照着活人的明月，怀着执念或恶意游荡，接管了人间的夜晚。 推开荒院的门户，褚风找到了那口看上去平凡的凶井。 腥臭的污迹并未清理干净，井中混着青苔和霉潮的怪味。 褚风探出身子看向下面井水中模糊的倒影。 厌离藏在随身腰囊之中，忽地就被褚风捏住，心中传音：“该死，你这家伙捏哪儿呢？拿上面些，轻些！曦jiejie可没你这么粗鲁无礼。” 水面波纹一动，褚风的影子因鬼影重叠而清晰起来。 只见水里的东西顶着自己的脸露出了笑容：“迷茫的年轻人，你有什么愿望？也许我能帮你实现。” 坐在井边的厌离看了一眼那影子，又看看褚风：“你笑起来好恶心……” “你和下面那个东西相比，谁更厉害？” “我们白鬼一族世代供职转轮司，它这小小恶鬼怎么能比？” 被江湖形形色色的骗子上足了“课”，褚风从不信什么白来的的好处。他没有接井鬼的话，指节对着白蟾屁股一弹。 “欸？喂喂啊啊啊！”厌离只觉屁股一疼，身子一轻，整只蟾向那水里的影子落了下去。 “……？”水里的鬼影本以为等来个冤大头，却见一只白蟾猝不及防掉下来，屁股直怼自己脸上，打碎了井中障眼的幻影。 井中涟漪晃动，明月高悬。 片刻，伴随着鬼怪怒吼，井水上涌，猛然炸开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