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风波亭中
秦桧进去后,大理寺一派宁静。 作为现下最为高级的中央监狱,大理寺的环境却更像是个疗养院,它占地极广,门面朝东,极西处则直接临着西湖,其中有一处人工小河从西湖往东延伸过来,形成一个u字形的水岸,而这个小河的最东头,就竖立着风波亭。 岳飞死的地方。 鹤唳点着纸上简陋的绘图,最后确认了一遍:“你确定,这儿就是风波亭?” “恩。”左颜拿出炭笔,左左右右又加了一圈示意,“这些,是考证的建筑遗迹,从古籍里翻出来的,考古院几十年前的考证成果,我只参与过几年前杭州城建部南宋御街复原计划的3d建模,负责顾问助理,你如果非要我为这个图的精确性负责,我可以负,但是……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几十年前……”鹤唳撇撇嘴。 “文盲了吧。”左颜摇手指,“几十年前,是我们这的暗语,意味着这是一个在某十年前完成的工作,懂?那是近现代古籍最齐全的时代,也是近现代史学家最博学的时代,是考证最严谨的时代,更是史学最学术的时代!别看不起几十年前,别看我这样的跟着我爸在研究院呼风唤雨的,几十年前我们那点料都不够当学徒的。” “哦。”鹤唳转头问青山,“你会游泳哦?” “喂!不要这样晾着我啊!”左颜背景音。 “会。”青山点头,又有些迟疑,“就是姿态,不是很雅。” “狗刨式啊?” 他回味了一下,老实的点点头:“……恩。” “一会儿跟我学学蛙泳吧。”鹤唳沉痛的拍他肩膀,一点不想贤惠的表示不嫌弃。 “……” “你又要游进去?”左颜问。 “是我们。”鹤唳点人,“你,你,我。” “我?!”左颜惊讶,“你就知道我会游泳了?” “你不会?那问题不大,就是看不了现场而已。” “不,我会!” “那你这么多废话?” “可我从来没冬泳过。”左颜咬牙强调,“冬、泳。” “啊……”鹤唳挠挠头,有些发愁,“恩,这确实是个问题,恩,亲爱的,我们走吧。” “喂!”左颜惊叫,“你们就走了?” “没办法啊,你是成年人了,我总不能说哦哦哦小宝宝乖马麻双手举着你游哦么么哒……你忍心吗?西湖水深绝对超两米,你要我踩着湖底把你运过去?” “可你们上岸怎么办,总不能在那果奔吧!” “我是不care啦,但是……我有大胸青山有大鸟打起架来确实不方便……” “……” “所以我们上岸先抢衣服吧亲爱的!”拍青山。 “好。” “……”左颜拍额头,“让我热个身……还有一点心理准备。” “时间不等人哦。”鹤唳往远处走去,“快热身吧,推荐高抬腿,属于全身运动,我们去找个方便下水的地方……哎我真是太喜欢这种依山傍水的场所了,各种好潜入。” 左颜仰头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想象了一下湖水极致的冰冷,心里异常哆嗦,也不顾形象了,看人少就跟在后面高抬腿,唯恐下湖就冻死在里面。 ……可是刚下湖,她还是冻得一口气没上来,成棍形笔直的坠进湖里。 鹤唳抓着她的头皮的头拉出水面,在她挣扎前夕厉喝一声:“别动!” 左颜知道游泳救援的时候被救援的人挣扎太厉害会导致同归于尽,她只能强忍着恐惧任鹤唳一手揽着自己的脖子确保自己头露在外面,直挺挺的往前游着。望着头顶缓缓移动的天空,心情无限悲凉,她原本并没单纯的觉得自己就是来做脑力活的,所以能自己行动的她都自力更生了,连受伤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却没想到还要受这种罪。 真是受罪,在冰水中冻得抖都抖不起来,心肝脾肺肾好像都在冷冻箱里,她的牙齿打颤差点咬到舌头,嘴唇肯定已经是紫色的了,她觉得自己神智都有些脱离身体,满脑子就剩下一个字:冷。 不知道冻死……鹤唳化起自己的尸体来会不会不方便…… 相比青山的狗刨式,鹤唳确实是三人中泳技最精湛的人了,她拖着个人愣是游到了大理寺,远远的看到了风波亭。确定进入了大理寺的范围,便找了个茂密的树丛,拖死狗一样的将左颜拖上岸,探了探颈间确认人还没死,朝青山点了点头。 青山任劳任怨的率先上岸,确认她们藏好后,一路小跑离开,过了许久,真的寻摸来三套衣服,让她们换上。 此时左颜已经缓过气来,虽然还是一脸要死的表情,却挣扎着各种扭动全身,想让血液流动的感觉重新回来。 “祈祷吧。”鹤唳给她揉捏着双手双脚。 “什……嘶……么。” “在你病死前能把事情解决。” “……阿嚏!” “得。”鹤唳耸肩,“我们要是被发现绝对你害的。” 左颜正想反驳,张嘴又要打喷嚏,她立刻掐自己的人中,眼睛直直的瞪着鹤唳,两人对视间,喷嚏竟然被她掐了回去。 她吸了吸鼻子:“我,可以的……” 鹤唳一脸不相信,毫不掩饰满脸的不满,却还是起身摆摆手:“走,先去监狱,我们护着岳将军上路。“ 这话耿直又不详,左颜苦涩的跟了上去。 大理寺主体是监狱,但大概临近年关的缘故,守卫并不强,听青山说他偷衣服的营房还有浓重的酒气,躲过三队巡逻后,刚凑近监狱大门,前方守卫忽然多了起来,只见两队士兵排排站,中间牢门大开,一阵镣铐触地声,一个魁梧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三人屏住了呼吸。 无论青山还是鹤唳,更遑论左颜。 不需要介绍和喊话,这个缓缓走出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他们折腾了小半年的主角,岳飞,终于露出了真容。 纵使经历近两个月的严刑逼供,以至于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连长相都模糊不清,可迎面遇见他,第一个感受到的,还是那正直无匹的气场,他身形如松,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不曾受过任何折磨,脚上的镣铐随着他的每一步响动着,节奏和他的脚步一样沉稳有力,甚至如战鼓般悦耳强势。 “将军。”领头的看守想扶他下台阶,被他闪开,眼眶有点泛红,“将军,外头天冷,容小的给您披个外袍。” “不用。”岳飞昂首朝前走着,“北边严寒酷烈,远胜行在数倍,岳某不才,若不是皮糙肉厚,早已成北边的冰殍,如今能在行在享受这如春四季,已是感激不尽了,哪敢要什么体面。“ “可是……”看守咬牙,“若让那秦,相爷看了笑话。” “是他来了?”岳飞冷哼一声,“正好,岳某正想会会他,问他还有何花招!” “还没宣……”左颜只是做个口型,却被鹤唳一把捂住嘴,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赫然看到岳飞的头往这儿转过来,利剑一样的眼神扫视着这儿。 左颜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僵硬了,身上汗毛排排起立又趴倒,竟然傻傻的在草丛中与之对视起来,却是岳飞先若无其事的转开了脸,继续大步前行。 这对视仅是那么一瞬,于她们却长如一个世纪,等人全走完了,她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劫后余生一般:“吓死我了……对不起啊……” “怪他,是他太警觉!”鹤唳毫不犹豫的甩锅,却还压着左颜的头,边上青山还是一动不动。 “怎么了?”左颜还是用口型。 “嘘!”鹤唳紧紧盯着前面,“你看。” 就在她指着的方向,有四个人从四个掩体后面冒出来,穿着一身守卫的衣服,排成一队装成巡逻的队伍不紧不慢的跟上了前方押送岳飞的队列。 领头的是两个不认识的人,第三个是雁鸣,可最后一个,却不是风声和雨歇中任何一个,而是…… “叶斯!他居然没死?” 等四人走远,他们三人也悄悄跟上,左颜终于获得自由,开始尽情的表达惊讶:“就他出现了!那该怎么知道他背后的是雨歇还是风声?!” “等就知道了。”鹤唳脸色也很不好,“等到事情结束,如果他们都没出现,那只要和叶斯确定一下他们是不是都死了就行。” “哈?” “这么重要的事,他们随便谁都不会放心假手他人,所以除非他们已经废了,就是已经死了,否则肯定会来,要不然谁告诉他们情况如何。” “你这么确定?” “我刚才说的是中文吗?不是说了要事后找叶斯确定吗!”鹤唳很不耐烦。 “……好吧。”左颜紧皱着眉头,关心则乱,她感觉自己愁得嘴角都在发烫。 押解岳飞的队伍一路直接冲着风波亭去了,看来秦桧正等在那给岳飞最后一击,其实鹤唳和左颜都想不明白在这重重守卫之下他们该怎么救出岳飞,感觉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鹤唳都有点佩服雁鸣他们了,真是敢想敢做,她自问都做不到这点。 三人再次一路潜行,躲到了一个隐蔽处,只能远远看到风波亭里对坐着两人,一个岳飞,另一个削肩大肚,应是秦桧无疑。 所有人都被赶到外面,显然他们是不想让人听到谈话的内容,期间竟然还有人不断的上茶上菜,只是秦桧独自品茗,岳飞分毫未动,端坐如钟。 全场一片死寂,连谈话声都化在了簌簌的北风里。 忽然,岳飞仰头,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相公好口才!岳某佩服!” 秦桧端坐不动,冷静的喝了一口茶。 “相公无须再言,岳某有无谋反,官家心里一清二楚!” 秦桧摇头说了什么,自怀中抖出一张纸,推到了岳飞面前,又架好一管毛笔,旁边就是砚台。 岳飞双手扣在膝盖上,低头沉默的看着面前的纸。 他迟迟不抬手。 忽然,他双手握拳,微微抬手,却僵在小腹前,不再举起来。 “咦……”鹤唳无声的疑惑了一下,这个动作太奇怪了,让她有种违和感,她和青山对视了一眼,显然心里有一样的感觉,但见岳飞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能继续观察着。 空气仿佛冻住了,连三人的呼吸都是迟滞的。 岳飞的沉默好像有一个世纪长,可终究要结束,他左手还握拳僵硬着,右手却缓缓放开,举起来往毛笔伸去。 即使看不清脸,远远的依然能看到秦桧憋不住放松的表情。 左颜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她几乎不敢相信事情就这样进展下去了,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那历史怎么会变成那样的?没有变化啊!这样明明没有变化啊! 她都想跳出去阻止了有木有! “将军!”一声厉喝划破了死一般的沉默,雁鸣忽然冲出来,直直的跪在了风波亭前,声嘶力竭,“将军!求你跟我出去吧!皇命都摆在那了,你还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什么人!”这下秦桧坐不住了,蹭的站起来后退了一步,而大理寺的看守反应更快,立刻拔剑拦在雁鸣前面,怒喝:“大胆狂徒!竟敢擅闯大理寺!” 雁鸣盯着岳飞的背,眼泪掉了下来,她忽然双手握拳,往两边一挥! 一阵刀剑碰撞声响起,在场竟然有十几个站在外围的看守拔出武器对准了身边的人!相比吃皇粮的看守,这十几个人个个剽悍精干,满身血气,这么一对峙,转瞬间局面便将局面扭转过来。 “啊!就是这个!”鹤唳眼前一亮,“原来他们早就和岳飞拟了暗号啊!我说那动作怎么奇奇怪怪的。” “恩,可岳飞不用。”青山伸手捂住鹤唳的嘴,顺便赞同了一下。 “他刚才想用的。”左颜自然也看到岳飞做到一半的动作了,脸色有点不好,“可他放弃了……” “但雁鸣却不放弃。”鹤唳见雁鸣还是跪在那,不管不顾的继续劝:“将军!大宋不能没有你!宋金议和的条件就是要你的命!可若没了你!我大宋拿什么挡兀术的铁蹄!将军,三思啊!今日与我离开,回去重整河山打下开封!官家必能明白你的苦心啊!” 岳飞还是沉默不言,他手已经握在笔上,可却微微颤抖,牙关紧咬,虎目通红,俨然有了水光。 “将军!”雁鸣膝行两步,声音里带了哭音、 “鹏举啊,皇命难违,出了这大理寺,你就是叛将,再无声名可言了!”秦桧虽然缩在卫兵身后,竟然还有胆子说话,显然这么多年宰相并不白当,“你以为官家会将军队再交给一个叛将吗?” “秦桧,你继续,今日就算带不走岳将军,我也要带走你的狗命!” 秦桧闻言,竟然没有被雁鸣吓到,反而冷笑着往前迈了一步:“不遵皇命,不听将令,擅自劫狱,以下犯上,鹏举就因为手下有你这种小人,才会走到今天!国家有难,秦某无杀敌之能,却有效国之心,贱命一条罢了,你要取便取!” 这个慷慨,这个决然! “卧槽,到底谁是反派!”左颜惊了,正想重整一下三观,忽见大理寺原本那些气势上被压制的看守纷纷义愤填膺,如打了鸡血一般振奋起来:“叛贼!吾等必不会让你们出去!” “岳将军被冤,还不就是你们害的!” 而雁鸣一边的人,却眼神游移,竟然不确定起来! 鹤唳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左颜:“我怎么觉得,秦大奸臣一个人就够了?你缓过来没?缓过来我们现在游回去,还能赶上一顿年夜饭。“ 左颜咽了口口水,吸了吸鼻子:“到,到底是个宰相啊,你到他这年纪,还不一定能混到国家领导人面前说上话呢!” 鹤唳冷笑:“我要有需要混到国家领导人面前的时候,肯定不是为了说话啊。” 左颜:“……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