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梁靖在暖厅门口驻足,衣袍在风里微摆,两道沉厉的目光盯向永王,如同出鞘的剑刃,锋锐冰寒。他的身后,紧跟着跑进来的两位侍卫满面惭愧,各自受了轻伤,向永王抱拳道:“殿下恕罪,梁大人他……他……” 结巴了两下,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目光只在两人间来回瞥。 论官职,梁靖跟王府长史同级,比这些侍卫贵重。论身份,梁靖是侧妃的堂弟,算起来也是永王的小舅子,沾亲带故。论身手,整个永王府上下,算是几位侍卫头领,没半个人是梁靖的对手。 侍卫们阻拦不住,打又打不过,被人横冲直撞到永王跟前,各自忐忑心惊。 永王狠狠剜了他们一眼,却未立时发作,只将目光落向梁靖。 片刻对视,梁靖也不行礼拜见,只冷声道:“人呢?” 永王被他蛮横冲撞,心里含了怒气,冷笑不语。 梁靖也顾不得尊卑,跨前两步,径直到了廊下,右手疾风般探出,揪住永王的衣领,厉声道:“人呢!”他本就身高体健,身量比永王高一些,那铁铸似的手臂蓄满力道,愤而用力,险些将永王凭空拎得踮脚。 精致的锦缎衣裳受不住大力拉扯,轻微的裂帛声里,撕出个不小的缺口。 这动静如同巴掌裹在脸上,永王自幼长在宫廷,身份贵重,何曾受过这般耻辱? 黑着的脸上登时涨红,永王满腔怒气强压不住,怒道:“放肆!” 梁靖不为所动,寒冰般的双眸微垂,咬牙道:“我问你,玉嬛呢!” 永王哪会容他放肆,盯着梁靖,厉声道:“来人——给我拿下!” 追随而来的侍卫领命,当即执剑扑上来。梁靖听风辨音,右手仍牢牢揪着永王,左手挥出对敌,听得背后有刀剑袭来,拉扯着永王斜退两步,疾风般避开。那剑刃未能伤到他,反倒蹭过永王的衣裳,险些割破锦缎。 侍卫惊出满身冷汗,硬生生收了攻势,退后数步。 这一下甚为凶险,不止永王和侍卫,就连厅内的梁侧妃都吓得脸色骤变,忙高声道:“晏平你做什么!快放手!殿下恕罪——”她急匆匆地走出来,还没到门槛,便见永王眼风扫过来,盛怒凌厉。 请罪的声音卡在喉咙,她没敢再乱说,只向梁靖急道:“有话慢慢说,殿下身份尊贵,岂容你放肆胡来。快放手!若是伤着殿下,你如何承担得起!” 梁靖只瞥了他一眼,便又揪紧永王的衣领。 “别以为嫁祸给别人就能躲过去,那边都招了!”他压低声音,克制着将永王怒揍倒地的冲动,手背上青筋隐隐,连脸颊都在微微颤抖,“她在哪里?李湛——先前的小打小闹我不计较,这回你若伤她半根毫毛,我绝不手软!” 言语刺耳,目光却更为锋锐。 千军万马的生死场里闯过来,又曾万箭穿心浴血而死,这世上,除了那一抹柔软,梁靖再无畏惧的事。平日里克制收敛,将沙场练就的狠厉尽数藏起,此刻怒火攻心,他眼底浓云翻滚,大有伸手就能拧断对方脖子的架势。 永王被他慑住,愣了一瞬,才缓过劲来。 对着势如疯虎的人,强硬对抗无益,他打不过梁靖,只能服软。 “她不在这里,你来晚了。” 声音僵硬,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情愿的态度。 梁靖不信,两指箕张,竟是扼住他喉咙的架势,沉声道:“我已将人证送到了京兆尹,回头奉旨查案,谁的府邸我都能闯进去搜。殿下最好识相些,否则罪名落实,哪怕贵为皇子,也该与庶民同罪。今日犯上的罪名我自会领,殿下别以为我不敢!” “她不在这里!”永王本就气急败坏,被梁靖逼到这份上,更是恼羞成怒。 两人剑拔弩张,旁边梁贵妃听得心惊胆战,忙道:“晏平你是在找人吗?”见梁靖瞥过来,忙帮着解释,“她真的不在这里!” 堂姐的话终究比毒蛇更可信,梁靖腕间力道稍松,皱眉道:“不在这里?” 永王恼怒不答,梁侧妃见永王没怪罪的意思,便试探着道:“是个姑娘对不对?殿下前日确实带了位姑娘来做客……”她迟疑着看向永王,见那位没阻止,续道:“我虽没见过,却知道殿下格外礼遇,没伤她半点。不过今早她就走了,方才翻遍阖府上下,都没有她的踪迹。” 这话不像作假,梁靖看向永王,那位气得胸膛起伏不止,领口扯裂的锦缎随风轻飘。 梁侧妃赶紧又劝道:“是真的。殿下搜遍了整个王府都没找见,我方才过来也是为了这事。那姑娘也不知去了哪里,若是在外有个好歹,真是叫人担心。” 这么一说,梁靖倒是信了八分。 方才强闯入府,他也留意过周遭情形,各处乱哄哄的,丫鬟仆妇们倒像是在找人。 若果真是玉嬛设法逃走,那就能放心些了。 且他强闯进来,本就是因赵锋嘴硬不肯招,进来探虚实。如今话说到这份上,便可确信玉嬛确实是被永王捉走。 梁靖将永王审视片刻,手腕稍松,那劲道却带得永王踉跄两步才站稳。 “既然殿下不肯放人,我便去请京兆衙门按规矩办事。”他退了半步,面色仍是冷沉,“公事公办,先礼后兵,殿下可别怪我不讲情面。”说罢,拂袖转身就走,脚下踩着风似的,片刻便拐过游廊,消失不见。 暖厅跟前,便只剩王府众人面面相觑。 这风波来得迅速,去得也快,永王只等梁靖走远才彻底回过味来。 他自幼尊贵,旁人敬着他还来不及,何曾受过这等耻辱?当着满府仆从的面,被梁靖威胁动手还毫无反击之力,简直是奇耻大辱! 被压回去的怒气骤然凝聚,他随手抄过门口一盆水仙,狠狠摔在地上。 侍卫仆妇跪了一地,就连梁侧妃都吓得跪在脚边,噤声不敢言语。 永王双手握紧,几乎将手指捏断。然而把气撒在自家侧妃身上殊为不智,他脸色由涨红转为铁青,一脚踢翻那没用的侍卫,厉声喝命将侍卫统领招来,然后痛斥一通,重重责罚。 惩治完了,想起方才梁靖的嚣张态度,那股怒气却仍压不下去。 ——若是平常碰到这般情形,他必得报复回去,把账算得清清楚楚。可这回是他落了把柄在对方手里,玉嬛又是怀王跟前露过面的,哪怕闹到景明帝跟前,这些事翻出来,他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想来想去,这仇不能借景明帝的手来报,他又捏不住梁靖的错,只能压着回头清算。 永王越想越觉得憋闷,险些气炸了肺腑。 …… 梁靖出了永王府后,便直奔睢园。 相处了大半年,他还算了解玉嬛的性子。先前被捉走后阖府焦急,她若当真逃了出去,哪怕未必会现身,也会设法给谢鸿夫妇报信,免得爹娘担忧。 到得睢园,因他近日为玉嬛的事跑了好几趟,管事径直带他往谢鸿的书房。 书房里,谢鸿夫妇才拿到玉嬛找人递来的信,听说梁靖赶到,忙叫人请进去,将玉嬛托他们转致的信递过去。梁靖看罢,脸上焦急神色稍淡,却代之以冷凝—— 信上蝇头小楷整齐漂亮,玉嬛只说她有事远走,理由却含混不清。信的末尾,那行字却颇为刺目,她说此次离开,归期无定,负了婚约是她的错。若梁靖为此恼怒,可随意行事。将来侯爷跟前、太师跟前,她会去请罪。过后,便是谢他这半年的照拂救护,并愿平安顺遂。 不长的一封信,梁靖却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抬起头。 谢鸿夫妻俩就站在跟前,见状忙道:“如何,她说去哪里了吗?” “没说。”梁靖眉头皱得更深,“她也没跟你们说?” 谢鸿叹气摇头,将那封看了数遍的信收起来,满脸担忧,“这孩子自幼便是如此,瞧着乖巧听话,心里却有主意。晏平,老实跟我说,你们先前进进出出,是不是在打韩太师那案子的主意?” 梁靖目光微顿,“她……” “我明白了。”谢鸿看他神色,便能猜出来。 玉嬛在信中说有要事离开,却不曾吐露详细,她一个十四岁的姑娘,能有什么大事,值得孤身离开京城去办?先前他就有猜测,因玉嬛不肯提,便先没过问,谁知这孩子闷声不响,竟办出这么件事儿来。 纵然有这封信报平安,信誓旦旦地说她会妥善行事,不出差错,每过几日便寄家书,可她孤身出京,又是个年少的姑娘,怎不叫人担心? 谢鸿急得热锅蚂蚁般,又瞧着梁靖那封信,“她怎么说?” “就是……报平安。”梁靖没提她对婚事的打算,因玉嬛此举太出乎意料,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安——为太师平反冤案的事,两人先前都是协力去做,这回玉嬛孤身出京,不止瞒着谢鸿行踪,连他也排除在外,是何缘故? 隐隐有猜测浮起,梁靖暂时无暇深想,见夫妻俩着实忧心,便安慰了一阵,而后辞别,去安排人手打探玉嬛的行踪。 …… 京城外,玉嬛一身少年书生的打扮,买了匹温驯的马备着,正在官道旁的茶楼里慢慢喝茶。官道上客商往来,她藏在窗扇旁边,不露形迹,只偶尔探头往外,瞧瞧官道那端是否有期待的人过来。 ——去灵州的第一步,是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