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朱雀翎羽 另一个天枢星君
白珞落入天枢星君的记忆之中,让白珞意外的是她身处之地不是这世间的任何一处,而是一片荒漠。这荒漠中不是黄沙,而是茫茫看不到边际的白色砂砾。空中的风席卷起白色的砂砾刮过人的脸颊,吹得人脸生疼。 天空似覆盖着阴云,天地间都是白色,看上去不觉辽阔,反而觉得异常压抑。 白珞缓步走在这荒漠之中,心中忍不住起疑。天枢星君就算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将自己的魂魄碎得如此干净。 若是用天枢星君的魂魄制造结界,很有可能因为天枢星君的抗拒而出现这样的情况,但赎魂不会。只要是人,必定会有执念与最美好的记忆。 白珞没有用天枢星君尚未散尽的魂魄制造结界就是这个原因。如果是制造结界的话,天枢星君的魂魄便掌握了控制结界的主动权,但赎魂只是展示一段客观的记忆,由不得天枢星君控制。 这三界之内并没有这样洒满白色砂砾的茫茫荒漠,那这里就不可能是天枢星君的记忆,而是执念。 天枢星君在死的时候都带着恨意。白珞原以为会看到五位星君被杀掉的记忆,或者是屠戮人界,报复昆仑的执念。但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片白茫茫的荒漠。 白珞走在茫茫荒漠之上,只见前面沙丘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白珞赶紧跑了过去。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身影看见白珞赶紧躲开白珞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 白珞眼明手快抓住了那个人的肩膀。那人被白珞猛地一拉顿时摔倒在白色的沙地之上。他蒙着头不停地哆嗦:“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白珞皱眉看着眼前的人:“你是谁?” 赎魂,白珞只不过是个旁观者,除非是要毁了这个结界,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赎魂幻境中的人都是看不到听不到的。然而眼前这个人竟然能看见她? 那人原本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骨瘦如柴的手护住自己的头。但当他听见白珞说话时,他忽然愣了愣,猛地把头抬了起来。他看着白珞神情骤变,看不出到底是惊喜还是恐惧:“监武神君?你……你是来带我出去的吗?” 白珞皱眉看着眼前的人。他何止一双手骨瘦如柴,他面颊凹陷,整个人瘦如一具骷髅,那身灰袍大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却头发花白,衣衫褴褛,宽大领口从身上垂下来,露出瘦骨伶仃的胸口。 白珞看了许久,觉得此人眼神有些眼熟。半晌,白珞惊道:“你是天枢?” 眼前这人正是天枢星君!不过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天枢星君,与那个藏在碧泉山庄里胖得如同一个发面馒头似的天枢星君大相径庭。 天枢星君见白珞认出了自己,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喜色:“你……你认出我了?”天枢星君微微向白珞伸出手,但手伸到一半又猛地收了回去,脸上顿时现出极端恐惧的神色:“不对,你认出我了!你是来杀我的!不对!你不能杀我!我没有害你,谁都能杀我!但你不能!我自己都能杀自己,但你不能!” 天枢星君开始胡言乱语,他拼命摁住自己的头,似乎不用力压着他的头颅就会炸裂一样。他紧紧压住太阳穴蹲在地上不停地晃动:“不对,不对,这不对。你是来杀我的!我自己杀自己……” 随着天枢星君的胡言乱语,荒漠上的狂风陡然加剧,空中的云层翻涌起来,沙地也开始不停地颤动。 白珞伸手一挥,顿时一道风阵将二人围住,将那席卷了白色砂砾的狂风挡住。白珞冷冷看着天枢:“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天枢星君想跑,却被风阵挡住无路可逃:“我救了你。你不能杀我!我没害你!” 白珞:“救了我?什么时候?” 天枢星君看着白珞,双目赤红:“五十年前满月夜,女娲庙前。是我救了你把你放进溪水里。是我!所以你不能杀我,你不能,不能……” 白珞心中“突”地一跳:“女娲庙?那我为何又要杀你?” 天枢星君原本瞪着白珞,忽然又将头低了下去,双手挥舞在身前胡乱挥舞:“是我的错,我害了好多人,是我的错!但我没害过你!所以你不能杀我!” 白珞逼近了一步:“你除了七星君还害了谁?” 天枢星君顿时愣住:“七星君?我没有害七星君!天玑、天权、天璇、玉衡、摇光、开阳。他们都不应该有事啊!” 白珞皱眉道:“虽不是你亲手挖出他们的灵珠,但当年若不是有人告密,你们聚会的地点为何会被他人得知?告密的人就是你吧?” 天枢星君顿时冷静下来,从疯魔的样子变为极度冷静,那模样更加骇人:“天玑,天权,天璇,玉衡,摇光,开阳他们怎么了?都死了?” 白珞看着眼前这瘦弱不堪的天枢星君愈发的疑惑。竟然忽然间不知当不当回答这个问题。 天枢星君看着白珞哽咽道:“告诉我,他们都怎么了?是不是都死了?是不是……跟我有关?” 白珞蹙眉道:“摇光星君的灵珠被人取走。天权、天璇、玉衡与开阳的灵珠死在你们的一次聚会上。我来此正是想知道谁是凶手。” 天枢星君跌坐在沙地上,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都死了,都死了。都是我害的!还有天玑是不是?神君我求求你快出去,让他快走!我们七星君的灵珠不能被人利用!” 面前这个天枢星君虽然瘦骨嶙峋脆弱不堪,但更像是白珞以前认识的那个天枢星君,那个在天元之战的时候以文人之身杀进战场的天枢星君。 白珞眼中露出悲悯,但还是将那个血淋淋的事实讲了出来:“天玑星君的灵珠是被你亲手剜出。现在在我的手里。” 天枢星君抱住自己头颅不停摇晃的身体蓦地顿住。他仿佛静止了一般,但凸起的指关节显示出他扔在用着力气。 半晌,一声闷闷的压抑的低吼从他双臂之间传来:“畜生!畜生!畜生!!!” 白珞:“玉衡、开阳他们怎么死的?” 天枢星君揉着自己蓬乱的头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天枢星君虽然疯癫,但却似乎没有说谎。天枢星君蓦地顿住疑惑地抬起头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珞轻轻蹙了蹙眉,不知道他所问何意。 天枢星君用手在沙地上一下又一下地画着线条:“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十年……”忽然他又伸出手将地上画好的线条用手全都抹掉:“不对,不对,这里没有变。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他,他不会放我出去的。” 天枢星君蓦地站起,用瘦骨嶙峋的手抓住白珞的手臂猛地摇了摇:“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可以进来?”天枢星君抬起头正好对上白珞的双眸,惊得浑身一个哆嗦,抓紧白珞月白衣衫的手又垂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他怎么样了?” 白珞似乎猜到天枢星君口中的“他”是谁了:“他不愿说当年发生之事,不愿说出凶手,自己散尽修为碎去魂魄。我因赎魂而到了这里。” 天枢星君手微微发着抖,脸上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赎魂……赎魂好,死了好,死了好。活该,我活该。” 白珞:“到底是怎么会回事?” 天枢星君抬头看着白珞,神色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与惊愕中镇定下来:“我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被关在这里不知道多久了。” 白珞皱眉道:“你是谁,他又是谁?” 天枢星君扯着头发:“我是他,他是我,我们是一个人可又不是。”天枢星君在白色的沙漠上胡乱地走着,用脚踩着地上的白沙,似乎陷入深深地焦虑之中。 白珞静静站在天枢星君身后,等着。这白茫茫的天地间,因为天枢星君的焦虑而风暴骤起,甚至天空中厚厚的云层也因此而变得黑暗,变成一片乌云。自方才天枢星君情绪激动的时候白珞便发现了这里的异状。天枢星君平静,这天地便无风。天枢星君恼怒或是焦虑,这天地便会骤起风暴。 半晌,空中乌云散去逐渐平静,风暴过去,砂砾重归沙漠。天枢星君也平静下来。他转过头缓缓对白珞说道:“监武神君若是想要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得从天元之战说起。监武神君可记得,天元之战之后的事情?” 天枢星君:“天元之战时与我们一样随天地共生的神明几乎都死在了战场上。他们……他们原本不用死的。” 白珞神情一凛:“什么意思?” 天枢星君嘴角止不住的哆嗦,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不停地扯着,似乎在强迫自己开口,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天元之战之时,三界死伤无数,有许多人战死沙场。人界更是生灵涂炭。好在你赢了北阴酆都大帝,我们才能胜了魔族将他们赶回魔界,同时重新封印三界。” 天枢星君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他喉头哽咽得近乎听不清他说的话:“原本那场仗都打胜了。但天印已开,魔界要重新封印,你们四方神便镇守四方,我们七星君便去关闭天印。” 天枢星君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看着白珞:“关闭天印并不像说得那么容易。所谓天印不是是个简单的印记,而是一座只在天下大难时才会出现的城楼。天印打开,城楼便开,一共七座城楼,其中六座是蜃楼,只有一座是真楼。要关闭真楼中的机关,天印才会关闭。” 天枢星君:“当年便是我进了真楼。七座楼,各有七层。我闯入第七层时已经伤重力竭。”天枢星君躲开白珞的目光低下头:“我……我那时精神恍惚……我动错了机关。” 白珞惊骇地看着天枢星君,天印中有时序之轮,六道轮回之盘,无论错了哪个都会至三界崩塌! 天枢星君声音已经细弱蚊蝇:“我动错了时序之轮。我没有力气去拉住时序之轮,我……我原本想跑的。是伏羲大帝、神农大帝与祝融大帝三人赶来,我没办法才……” “咚”地一声,白珞一拳打在天枢星君的脸上:“你混蛋!”当年一场恶战,天界众神无论文武都披上了铠甲。白珞取北阴酆都大帝双目之时便是伏羲大帝自断一臂,吸引了众鬼,她才有机会取北阴酆都大帝双目。 天界众神死伤无数,但伏羲、祝融、神农三位尊神仍在。白珞封印魔界自叶榆归来便听闻三大帝君力竭而死。 可她不知原来三大帝君不是在沙场上战死,而是因为天枢星君的失误而失去了性命。 天枢星君捂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犯那样的错误!我害怕,我想跑的。你当时在叶榆不知道昆仑的情况。时序乱了,天印要关闭,我根本阻止不了。我拉不住时序之轮,昆仑眼看就要崩塌。是三大帝君召来当时在昆仑的所有上古尊神才强行重开天印,拉住了时序之轮。” 白珞惊愕地抬头,重开天印?若非天下大乱,天印绝不会开:“如何强行重开?” 天枢星君低下头颤声说道:“献祭。” 白珞一把拽住天枢星君的衣领,他原本就瘦弱不堪,被白珞拽住衣领整个人动弹不得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因你的错误,上古尊神全都献祭?那为什么你自己还活着?!” 天枢星君挣扎了一下,但却没能挣脱白珞的钳制:“我也不想!我也想一死了之!我也想干脆就死在那天印之楼里!可是我死了有什么用?!伏羲大帝说你们四方神在封印魔界,不可让你们功亏一篑。我们七星君执掌天印也不能死!所以……所以……” 白珞:“所以,众神献祭,只留下了我们十一个尊神?” 天枢星君点了点头。这秘密藏在心中五千年,此时终于说了出来。整个人如同脱力了一般,滑坐在沙地上。 白珞:“为什么这件事你不告诉我?” 天枢星君声音沙哑:“伏羲大帝嘱咐让我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此事,包括我们七星君和你们四方神。伏羲大帝说,即便不告诉你这件事,你也一定会想办法守着三界。” 白珞眼中似有一簇火在熊熊燃烧:“那你为何又要对天玑下手?又为何要与人合谋杀了开阳、玉衡他们?” 天枢星君哑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自从天元之战之后我一直很害怕。害怕当年的事被人发现。我看见谁都害怕。天元之战五百年之后,逐渐开始有神族开始衰老、消亡。这都是我的错。我不敢看他们。我不敢跟任何人说话。渐渐的我脑海中就多了另一个声音。就像身体里有了另一个灵魂一样。他可以帮我,帮我跟别人说话,帮我躲起来。” 天枢星君赤红着双眸看着白珞:“直到数百年前,我发现有人动过天印之后,我更加害怕了。我就躲了起来,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他成了主导,他成了我。我只能长时间的在这荒漠之中,哪里也去不了。我最后一次从这沙漠中出去,看到外面的世界,就是救了你的那一次。” 天枢星君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也不是我救了你。我只是发现你被埋在一堆乱石之中。我把你挖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会在那里。当我把你救出来发现你的灵珠已经没了之后,我就彻底地失去了意识,被锁在这荒漠里。” 天枢星君抬头看着白珞,有气无力地说道:“过了多少年了?我被关了多久了?” 白珞:“五十年。” 天枢星君哑声道:“五十年,五十年了……这五十年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