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泯水晶的故事

    银光消失了，凌小曦的耳边响起了熟悉而柔和的低鸣，透过仍然湿润的双眼，她看到了一双锐利却清澈的巨大眼睛。

    赤目？她恍恍惚惚地想，发现一只乌黑油亮的巨大黑影正伏在她的前方。

    “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突然一个警惕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赤目旁边闪出，然后又是一个。凌小曦转过脸，发现两个白衣勇士正充满敌意地打量她，然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熟悉的勇士服……她终于醒悟过来，自己真的回到神庙军团的营地了！

    “我是圣女艾琪可，快带我去见座前祭司，告诉她，小曦把沛麟带回来了……”她说完，泪水再次涌出了眼眶。

    当座前祭司紧锁眉头从沛麟身边站起来的时候，凌小曦已经在温暖的营帐了。

    沛麟安静地躺在一张铺着毛毯的简陋木床上，身上的血块和沾满污泥的长袍凝在了一起，鲜红得触目惊心。

    “座前祭司，沛麟还可以救回来吗？”凌小曦紧张地低声问道。她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座前祭司，心里却又十分害怕听到她的答案。

    “请圣女艾琪可放心，因为有您元气的保护，沛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座前祭司缓慢地说，转过身，宽松的黑色长袍几乎拖到了地上，让她显得比以前更加瘦小了。

    “我的元气？”

    凌小曦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想起在沛麟借助诺尼石力量召唤神鸟之前，自己的确有一股力量涌向他的权杖。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无意之中保护了沛麟，事情的转机让她的心情终于开朗了些。

    “座前祭司，那沛麟什么时候才可以醒过来呢？”

    她迫切地迎了上去，然而座前祭司却没有回答，只是满怀心事地把头转向了沛麟。

    紫红色的枝状油灯摆放在床头的小桌上，里面的灯油快要枯竭，摇曳的火光映照在座前祭司皱纹深如沟壑的脸上，投出大片的阴影。凌小曦看着她那极其痛心的神情，喜悦顿时消失了，不安重新把她笼罩起来。

    “我也不知道沛麟什么时候可以醒来……”座前祭司的声音很低沉，似乎并不想把话说出来，“也许，他过一段时间会醒过来……也许，他一直就这样……”

    “一直这样？”凌小曦不相信地看着她，身体晃了一下，泪水再次涌上了她的眼眶，“你说……沛麟不会再醒来了？”

    “圣女艾琪可……”

    “不会的，座前祭司，您一定有办法的！”凌小曦突然抓住了座前祭司的手，“沛麟已经回来了，你一定可以唤醒他的，对不对？”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落水挥舞双臂挣扎的人，只想拼尽最后的力气去寻找散落的浮木。在混乱的思维中，一个念头突然闪了出来，这让她的眼睛充满了绝望后的迫切。

    “祈魂果……祈魂果曾经把成越从死神里救回来，它也一定可以唤醒沛麟！座前祭司！”她兴奋地说，把座前祭司攥更紧了，可是座前祭司只是艰难地摇了摇头。

    “圣女艾琪可，对不起……”座前祭司低声说，那双闪着睿智光芒的眼睛现在却透出了深深的伤痛，“沛麟已经错过了恢复元气的最好时机。他现在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一个奇迹，仅凭他体内残存的一口元气，用祈魂果保住性命容易，但要恢复醒来，寅于实在是无能为力……”

    “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在绝望中凌小曦慢慢放开了座前祭司的手，过度的疲惫和悲伤让她感到了难以支撑的虚脱，她的身体仿佛随着她的心那样，一点一点地沉下去，而脑海里面和沛麟相处时的种种片断却飞快地闪现出来：她和他在巴理书库初次相遇时他文雅的笑意，在神庙的过道里他和她并肩漫步，微笑着谈论史事，他把她带到花园，忍住笑拔起一棵古怪难闻的篓灯草递到她的面前，他坐在她的旁边，全神贯注地批阅她的草药笔记……一个个美好的回忆，如今都化成她眼里的一串串泪珠……

    “圣女艾琪可，请您不要太难过了——”当座前祭司缓声说时，已经从垂眉沉思中恢复了平静，眼里带上了历经沧桑的超脱和淡然，“其实世间的事情总是充满变数。当年地冥祭司刚好经过沛麟的部落，如果沛麟不是感染了重病，他就不会被父亲带到地冥祭司那里，也就不会被带回神庙。所以福和祸，往往是难以分辨的。虽然沛麟暂时不能醒来，但既然他是因为您的力量而存有最后一口元气，也许当您的力量恢复之后，事情会有转机呢……”

    “转机……我恢复力量之后，沛麟就有可能醒过来吗？”她喃喃地说，心里却突然害怕起来，抬眼望向了座前祭司，“座前祭司，我真的可以恢复力量吗？”

    座前祭司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一个惊喜的声音瘁不及防地蹦了出来。

    “哎呀，小曦！你真的回来了！”

    这个声音就好像在一个死水潭里突然扔下了一块大石头，凌小曦吓了一跳，转脸望去，发现炎旭正大步从门口走进来。

    他依然穿着那套有点泛黄的勇士服，黝黑的脸上绽开快乐的笑容，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然后门帘又被撩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面跟来。

    成越！凌小曦的心猛跳了一下，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她马上把目光移开了。

    “啊——座前祭司，原来您也在呀……”

    炎旭发现了座前祭司，笑容马上僵硬在脸上。不过随着成越也走进营帐，他很快就一边赔笑，一边和成越弯腰行礼了。

    “你这莽撞鬼，圣女艾琪可回来了，我能不在吗？”座前祭司责备他说，却没有生气，又望向成越，“你们的消息怎么会这么灵通？圣女才刚回来你们就马上找过来了。”

    成越稍稍露出尴尬的表情，炎旭马上兴奋地接口说：“那是赤目告诉我们的！我们刚才在南营准备出去，可是我的虬鹰到了，大哥的虬鹰却迟迟未到。大哥一感应，发现它居然往主营这里飞来了。我正纳闷着赤目怎么会擅自行动不听命令，大哥告诉我赤目很可能是被另一个主人召唤。那个人，当然就是小曦了！”

    听到炎旭这样说，凌小曦还是忍不住向成越望去，却遇上了他的目光。他目光很平静，却失去了往昔的活力，眉目之间透出的是一种经历过沉痛之后的苍凉。

    凌小曦的心立刻被揪紧了，痛苦随之涌上心头，她连忙避开了他的目光，成越也跟着把目光移开了。

    “……大哥还说，能够这么远召唤赤目，肯定有沛麟帮忙，他们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回来了。嘻嘻，果然没错。小曦，我大哥厉害吧？”

    炎旭得意扬扬地望向凌小曦，凌小曦勉强地笑了笑，成越却发现了躺在床上的沛麟。

    “沛麟——他怎么了？”他皱起了眉头，声音有些沙哑。

    “他呀——”座前祭司叹了口气，痛心的神情再次爬上她枯瘦褶皱的脸，“他护送圣女的途中被游嗤发现，受到游嗤拦截，受了重伤……”

    “游嗤？”成越脸上掠过惊诧，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性命虽然是保住了，但因为元气耗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醒过来……”

    炎旭这时也看到了满身血污的沛麟，他吃惊地张开嘴巴，不敢相信地转向凌小曦。

    “小曦，你们真的被游嗤截击了？”

    “是的。”她悲伤地回答，“我身上有控灵术，游嗤发现我逃跑后追了上来，沛麟为了保护我，一次又一次地召唤意念门，最后元气耗尽才给游嗤打成重伤的……”

    “控灵术？意念门？沛麟他……”炎旭望向沛麟，脸上交织着敬佩和后怕，好一会儿才问：“小曦，那你们到底是怎么逃回来的？”

    于是凌小曦把她在黑骁团营地遇到沛麟，沛麟和游嗤的战斗，最后糊里糊涂回来的经过说了出来。

    炎旭听完后，咬了咬牙，突然狠狠地用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实在是太可恶了！”他望向了成越，“游嗤上次已经伤了你，现在又把沛麟逼成这样，我们怎么还可以再忍呢？！大哥，既然我们已经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不如就趁圣女回来军心大振给他狠狠一击吧，我就不信神庙大军打不过那帮乌合之众！”

    “炎旭，正是因为圣女回来了，我们才需要更多的时间。”成越冷静地说，“圣女恢复力量需要时间，而叛变的部落如果知道圣女已经回到我们阵营，立场必定会动摇，游嗤大军很快就会出现分化，那才是我们反击的最好时机。”

    “但——”炎旭还想反驳，但似乎想起了什么，马上就忍住了，“嗯，大哥说得有道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只要小曦回来了，一切都不用担心了……”

    他说着很快地瞥了一眼凌小曦，又别有用意地望向成越。

    “大哥，沛麟的伤那么重，就不要打扰座前祭司为他疗伤了，要不我们带小曦到隔壁的军议营休息吧！”

    座前祭司却摇着头笑了，“你这炎旭，想和圣女叙旧，又嫌我这个老太婆碍事才是真的吧？”

    “我没这个意思呀！”炎旭连忙辩解，却又觉得自己理亏了，只好笑着说：“当然，想和小曦叙旧也是真的，她在黑晓团经历了那么多，作为朋友当然要关心一下嘛……”

    座前祭司微微笑了，“你们不必去军议营了，就在这里吧。你说得对，沛麟的情况的确需要好好疗养，需要一个更为安静的地方。只是炎旭，圣女艾琪可也是才刚从敌营回来，十分疲累，你们不要聊得太晚了，知道吗？”

    “座前祭司，您放心，我们不会影响圣女休息的，反正以后这样的机会还多着呢，对吧，小曦？”

    他说着向凌小曦挤了一下眼睛，凌小曦报以微笑。座前祭司看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成越，眼里掠过了一丝担忧。

    “对了，炎旭，你听过匹可图和泯水晶的故事吗？”座前祭司认真地问道。

    炎旭愣了愣，明显不明白座前祭司为什么突然会提起这个，收起了脸上的嬉笑。

    “呃，这个故事哪个勇士没有听过？当然听过了——”

    听到座前祭司的话，凌小曦想起了曾在成越家的书柜里翻看过这本书：

    传说在很久以前，米米洛部落的族长无意中得到了一块咒语石——泯水晶。这块咒语具有神奇的法力，可以击退在雨季侵入部落的洪水。很快，这个消息就传到了同样受洪灾困扰的利卟部落了。

    为了得到这块泯晶石，战火开始在两个部落之间不断燃烧，一直延续了十多年。最终，为了平息战火，已经夺得泯晶石的利卟部落提出了一个条件：

    由他们派二十名勇士看守泯晶石，米米洛部落派出二十名勇士寻找，十天为限，泯晶石最终落在哪个部落，便可永久地拥有泯水晶，此后不能再为泯晶石发动战争。

    米米洛部落答应了这个条件，并派出了他们的第一勇士匹可图。

    匹可图带领一队精锐勇士，深入丛林，终于在第9天找到了藏匿泯晶石的山洞。可是这时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匹可图知道他们根本无法和一直守候的利卟勇士比斗，于是找来一只赤圭兽（娄枭巨型的食rou猛兽）的幼崽，把它弄伤后赶向山洞。

    利卟勇士不知有诈，欣喜地把这只珍贵的幼兽拴起来准备献给族长。不见了幼崽的赤圭母兽焦急地循着气味寻来，发现奄奄一息的幼崽被拴在洞口，当即狂性大发，嗥叫着扑向利卟勇士。就在利卟勇士慌乱地对付赤圭兽的同时，匹可图乘机在山洞周围放火。在火势的掩饰下，他终于夺回了泯晶石。

    任务的胜利让米米洛勇士兴奋不已，不过他们也精疲力竭。匹可图体恤同伴辛苦，让他们休息，而自己则坐在树下把守。

    勇士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时匹可图突然感觉怀里的泯水晶微微颤动，他连忙把泯晶石拿出来，泯晶石却从他的手里滚落到地。就在泯水晶停止滚动的同时，它上面居然升起了一个长发女子。

    这个女子美丽绝伦，脸上却带着深深的忧伤。她用细柔的声音哀求匹可图不要把她带回去，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告诉匹可图，她本来是瓜布河部落的祭司，只要把她带回部落祭坛，就可以解除她的封印，她将会用自己一生报答去他的恩情。

    说完，这个女子就消失了。匹可图呆呆地站着，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美丽的女子。

    为了帮心上人解除封印，匹可图带着泯晶石悄悄离开了队伍。

    泯晶石的离开使米米洛部落再次受到洪水侵害，但匹可图已经不可能知道了，因为他已经远离自己的家乡，去寻找瓜布河部落了。

    经历了种种艰辛，匹可图终于找到了隐藏在密林深处的破败不堪的祭坛，他迫不及待地走上去。不过就在他把泯晶石放上祭台的瞬间，一阵耀眼的光从泯晶石里射出，他的全身好像被一个坚硬的罩子压倒在地。

    惊恐万分的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披着硬甲、面目丑陋的赤圭兽。他吓得全身发抖，发出阵阵哀嚎。

    这时，泯晶石里的女子又出现了。匹可图以为心上人一定会过来解救他，然而她只是无动于衷地站在他的面前。匹可图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泯水晶里的女子骗了，迸发的愤怒让他的嚎叫响遍了整个深谷。

    泯水晶从祭台滚落到匹可图的脚下，女子终于转过身。不过她的脸上并不是狰狞的胜利的笑容，而是满脸的泪水，她甚至比之前更加哀伤了。

    她注视着匹可图缓缓地说：“在一百年前，我犯了一个大错，因为一时的贪念窃取了族长的泯晶石，连累族人被洪水冲走……”

    这时，匹可图眼里的愤怒被震惊所代替，因为他发现，眼前的女子正以极快的速度衰老。她美丽的脸庞被越来越多的皱纹占据，丰盈的身体也迅速地缩萎。尽管衰老使她的话越来越含糊，声音越来越低，但她却没有因此停下来。

    “为了惩罚我，族长把我封印在泯晶石里。只有为了部落的利益能够抵抗诱惑的人，才能够把我从封印里解救出来。匹可图，你是米米洛部落的第一勇士，你的英勇、你的智慧，让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解救我。如果当初你能够抵抗我的诱惑把泯晶石带回部落的话，你不但可以得到泯晶石，还可以得到我……可是，这一切都因为你一个自私的决定改变了……”

    说到这里，本来美貌的女子已经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摇摇欲坠的老太婆。

    “匹可图……我恨你……是你不该有的欲望夺去了我的青春和生命……我走了，留下泯晶石……你去寻找下一个可以为你解开封印的人吧……”女子说完后倒在地上，很快就化成一堆被衣服覆盖的白骨。匹可图看着脚下的泯晶石，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嗥，眼角却流下了泪水。

    从此，森林里面多了一头四处游走的赤圭兽，而他的嘴里，总是叼着一颗闪亮的晶石。

    “炎旭，你知道为什么匹可图最终会变成一头野兽吗？”座前祭司的话把凌小曦从故事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呃，当然是因为他不顾部落的利益而受到惩罚了……”炎旭依然满脸疑惑。

    座前祭司笑了，意味深长地说：“炎旭，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每个人有可能像匹可图那样遇到泯晶石，受到难以抵挡的诱惑，只有心存大爱的人，才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有些事情看似失去了，其实却是正真的拥有。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炎旭挠了挠脑袋，座前祭司的目光却显得很不经意地扫过成越，成越神色黯然，把头转向了已经透进柔和日光的窗帘。

    凌小曦知道，座前祭司这番话表面是跟炎旭说的，但实际上却是在告诫成越。

    淡淡的光线并不能掩饰成越忧郁的目光，她明白他的感受，那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深藏却被无情翻出的痛苦。她也明白座前祭司为什么担心却依然让他们相聚，因为有些事情根本就无法逃避，心中的堤坝筑得再坚固，终有一日也会被感情的洪水冲垮，只有坦然面对，才能够真正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