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前玉碎(落幕)
麒麟阁主阁的东北方向的天透着血红,血红的云,血红的日,从东北方向吹来的风仿佛都带着血腥。细长的栈道上什么人也没有,只有韩宇自己,和身边的剑灵冥光。 正午时分,结束上午修习的主阁学子开始出去吃午饭,栈道上来来往往的孩子有说有笑,他们三五做伴,欢声笑语。 “我和他是一块长大的,我们分别在各自的领域取得第一、第二的成绩,进而加入正统自由党。”来往的学子,让韩宇想起自己的师弟——佟复玉,最终他还是把玉碎的消息带回了麒麟阁。 冥光推着木轮椅顺着人流的方向走着:“在我印象里,你和复玉过去更多时间是在半顶山先君的居所度过。” “十六岁之前,每到麒麟阁群议会的时候,师父会带我俩回来。十六岁加入自由党之后,我们便久居主阁,直到第七次诸侯大战期间,各自出阁,为故国而战。当年,秦以一统八荒之势,倾一国之力以一敌六,一统天下。那些年,出身于各国的学子大多出阁只是为了自己的母国,他们纷纷逆天命而行,每个为故国而战的学子,或尸首归乡,或伤病而回。”韩宇说着说着,心里便难受,堵塞得心痛,他的腿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复玉当时为了掩护燕太子逃脱,差点堕入黄泉路。 走出了高高的主阁城门,眼前便是那条近乎百层的石台阶,那是所有主阁学子入阁的时候要经过的“通天路”。阶梯层层近百,向上一步意味离天更进一步,向下一步意味与尘世更近一步。 “你可以背我下去吗?” “你想的话,我就再陪你走下这段‘通天路’。” 冥光用自己的黑雾将轮椅传送到石阶的底层,他背着韩宇缓缓向下走去。 他在向下走,却仿佛他们在向上走,韩宇回过头,那石阶上自己的身影旁仿佛还留有他的身影,身影一遍一遍在叫他:“师哥。” 百层台阶下,还有一个素衣的女子,她散发着药物的清香,冥光将韩宇放下后,便遁匿于黑雾之中,消失不见。 梨落推着轮椅,带着韩宇向山脚下的镇子走去,那是各大氏族和学子的居所。 “让冥光带你重走‘通天路‘是为了怀念他吗?”梨落缓缓地说道。 韩宇轻轻地说:“仿佛他还活着。即便每时每刻,我都在告诉自己,已死之人不能复生。” 梨落也用同样的语气说:“在院中捣药,微风总能吹来一阵梨花香,庭院里的梨树是他小时候种下的,那是我对他最后的念想了。” 轻声的话语,滴入韩宇衣襟上的眼泪。韩宇本以为梨落会责备自己,但是那一路只有梨落再也止不住的抽泣声音。他们是这世上还对复玉离世久久不能释怀的人,一个是从小长大的师兄弟,一个是许下相濡以沫的情侣,斯人辞世,他们还活着,未来的路还很长,只是身边少了一位很重要的人,一位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临近镇口,两人就要在此分别,韩宇提了一嘴:“以后,遇到一个珍重你的人,决定出嫁那是最好不过,也是他想看到的一幕。时间还很长,他也不愿意看到你苦守一生,孤独飘零一生。” 韩宇知道再说这些话并不太符合时候,但此次一别,若无它事两人也没有再见的机缘,他现在更像是为了替一个人说出的这些话。 梨落的反应正如自己所料想的你那样,什么话也没有说,轻轻擦拭眼角之泪,微笑地说:“韩议使,就此别过。” 梨落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韩宇的视野之中,午间炊烟变成显仙山的云雾,冥光也带着韩宇消失在麒麟阁最接近尘世的地方。在最接近尘世的地方,才会有长相厮守的誓言和相濡以沫的生活。 就在术愿发动后的那几天,帝都的民众便看到整个东方的天空染得一片血红,在整天的时间里都是那般血红,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那天之异象,帝都之内,流言纷纭。 听见了府中因蹒跚学步而摔倒的孩子的哭声,萧歧才在房间里睁开眼,唯一的光亮是高窗上太阳投下来的缕缕晨光。他习惯了黑暗,在经历了那种人间炼狱之中,萧歧习惯了黑暗。这间不透光的房间是萧歧还清醒的时间让歧王妃准备的,即使他被救回,但迷迷糊糊之中依旧忘不了术愿笼罩之下的赤天血雨,他忘不了在江都城前,尸骨无存的中央之军。 哭,眼泪从来没有停下;病,毒血始终在体内guntang地烧。自知时日无多的他清楚,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未竟的职责还没有承担。 轻轻推开门,再度见到明媚的阳光,他一时间竟然感到刺眼。面色苍白,毫无起色,就连行走都看起来是那么艰难,仿佛如风中枯树,摇摇欲坠,被风裹挟。 仆人们赶忙上前搀扶住他,并大声传唤道:“歧王出阁了。”阁,不过一个有微光的小房子,整体还是黑暗的。萧歧轻声劝阻,叫他不要声张,只是叮嘱几句,便又转身离开,进入那个“阁子”里。 在他再度合上门的那一刻,顺着门缝,他还模糊地看见在府里左颠右颠走路的孩子。孩子的后面还有几个侍女帮扶,生怕他摔倒。他哭了,流出的泪是血,那是歧王妃诞生下的孩子,那是他的儿子,但是他时日无多了。 平日的夜里,最是他睡不着的时候,也是他的精神最迷糊的时候,公子府每天夜里都能听到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每天夜里,萧歧仿佛又重回江都城前…… 但今天夜里,没有了那种让人闻之心碎的哭声。萧歧尽可能的保留意识,不让自己重回自身梦魇之中。自萧歧被救回后,他从不让人来访,自己也从不出去,但今天夜里萧歧破天荒的让妻子陪着自己,歧王妃当然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她和往昔一样,陪着她的丈夫。
“我不要任何殉葬,尤其是你,孩子不可以没有亲人陪着他,你要替我看着他长大。”萧歧枕在歧王妃的腿上,缓缓说着。他可以看到温存于她眼中的泪滴,歧王妃就那样看着他,就好像再也看不到一样。 萧歧伸出手,替她把眼角的泪花擦掉,轻轻地说:“这又能怪谁呢?我与御剑把佟复玉逼上绝路,我还天真地认为他不会行如此决绝之事。即便设防,术愿之下,又有什么合适的防御的手段呢?” “不哭了,再哭就不美了。”萧歧打趣地说,“我是真的爱你,真的…真的…好爱、好爱你,我的爱人……第二世代,第二世代……” 胸口一下子的疼痛,让他晕厥,他狠狠地握着歧王妃的双手,已经吃痛的歧王妃还是没有喊出声。但终究,握着自己手的人渐渐减弱了力气,双眼也渐渐闭合了,歧王妃再也不能控制自己,高声呼喊爱人的名字。公子府的夜里,再度响起痛苦的哭声。 东歧王萧歧,炎侯萧煜之义子,薨于帝都。 “陛下,歧王府来消息,歧王去了。”清早,始皇帝便从大监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手中的笔便是停了,批阅奏折的双眼便是渐渐地失去了光彩,那常年冰冷的脸也出现了悲伤与哀痛。 “陛下,这是歧王生前留下的有关密术怨离的暗稿,是歧王妃今早送过来的,她人就在外面跪候着。”大监捧过木盘上的竹简,始皇秋看了看竹简,点点头。 “宣,歧王妃觐见……” 梨落穿上自己的红妆,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美美的自己,她决定出嫁了,迎娶自己的那个人不是他。她听到外面热闹的吆喝声,镇上的小孩子驻留在房间中,羡慕新娘的美丽,投来羡慕的目光,大人们都在忙前忙后,今天她是新娘,她以最美的样子去往珍视她的人家里去。 一阵微风吹来,吹散一树梨花,白雪缓缓入凡尘,还有一片白花瓣吹入房中,落在她的鼻尖,她微微笑道:“是的,复玉,我准备出嫁了。” “娘子,我来接你啦。”虽人群嘈杂,那一声确是真切。众人围着新郎,在高声欢呼中看着新郎牵起新娘的手,走入花轿…… “师哥,谢谢你,借你的身份,让我对她话别,即便手段不是那般光彩。与其让你带着我阵亡的消息回去,倒不如我直接断了她的念想,至少她不会孤独一身等我。”在小镇的小山坡上,一篇树荫下,韩宇看着鲜红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他想起术愿发动前的那天晚上,复玉拖着病痛的身体对他说道。 风来梨花随风落,雨打朝前玉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