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昔日情人

    义父之死，的确让灵山上上下下脱胎换骨一般，往日清隽雅致的装饰，皆换成一片素白，入眼即是丧幡，挽联，无不昭示着这里发生的不幸之事和沉痛之哀。我一路偷偷打量，察觉家中气氛肃穆悲凉，偶然撞见些许下人，皆是披麻戴孝，浑然一副哀悼之姿。

    只这林家养女林知乐，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义父、义妹之死，唯独关心她曾经心爱的情郎，是否还愿意见她。

    说起来，她杀我的时候，亦是半点没有心软。

    这小姑娘与我一般大小，本事没多大，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心狠却是一等一的。也不知对于我的失踪，她是如何向林家众人解释的，又是如何面对义母、红芙jiejie等人的质疑。

    我相信，爱我的人不会轻易接受她的单方面说辞。

    至于一直避开我的白景枫，听闻我的死讯，会不会有一丝的后悔呢？

    随着林知乐走了好几处，穿廊越巷，正当我琢磨着她是离家太久变得不识路了还是怎的，最后终于在一个院子里，远远瞧见了熟悉的背影。

    此时已近日落，天幕沉沉，霞光壮烈，整个天空如血染一般艳红，热烈中又透出一丝苍茫，白景枫独自坐在庭院里饮酒，竟形单影只，没与林少祯在一处。

    我太久没见他，眼眶也有些湿润。

    找到了人，林知乐放慢了脚步，提着裙子走到他面前，安静地看着他。

    姑娘没说话，少年也不吭声。

    一时间，晚霞为景，旧爱相对。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竟然觉得，他们之间或许真的有某些时刻，是我无法插足，也无法抹去的。

    曾经的白景枫对她是否温柔？是否会带着她一起看花，逛街，游湖？是否会对她笑，对她说出海誓山盟？这些都在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无从想象。

    而今日，我不得不面对它。

    许久的静默后，林知乐率先开了口：“景枫哥哥可是在怪我。”姑娘家的声音，沙哑又脆弱。

    白景枫给自己斟了酒，自顾自喝着，依旧没有说话。

    林知乐眼眶红红地盯着他，声音又低了一些：“景枫哥哥……”音色柔柔软软，叫人心醉。

    这声期期艾艾的轻唤，终于叫少年放下酒杯，他垂眸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哑着声音道：“我怪你做什么，我眼下心情不太好，没法陪你闲聊，你还是回去吧。”他的声音冷淡中带了些温柔，至始至终，他似乎都不太愿意多看林知乐两眼。

    林知乐显然也察觉到了。

    “那景枫哥哥为何不肯看我？是因为知乐没有茉儿好看？”林知乐眼中的泪水滚了下来，带着些声嘶力竭：“她既已死了，你又何必记着她？”

    这番话叫我惊得差点儿出声，一为她话中之意竟好像是说白景枫已然移情别恋看上了我。

    二是知乐第一次唤我茉儿的昵称，竟是在白景枫面前。

    我一直以为她心性高傲，绝不会对我表现出亲昵之意，却不知她比我想象中能屈能伸得多，甚至为了洗脱嫌疑，刻意在白景枫面前如此唤我。

    白景枫瞥了她一眼，忽然问道：“你怎知她就真的死了？”他的眼神里，带着些怒气和质疑。

    林知乐不疑有他：“我亲眼看见的，是我亲眼看见她摔下了悬崖。”

    她撒谎的样子那么认真，和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性子全然相符，真是令人感到后背发凉。

    转念一想，我刚刚醒来时，浑身酸痛难忍，一连躺了好些天才逐渐恢复，身体上也确有几处碰撞擦伤。难不成……这该死的林知乐给我下毒后，怕我死不了，还专程跑回来，把我给丢到山底下去了才甘心？

    可惜我没有细问过涑兰是如何救下我的。否则，若让我知道她当真心狠至此，用这等歹毒手段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必要她如数奉还，决不轻饶！

    白景枫全然不知背后真相，却直白指出她的错漏：“你之前说她中毒了，怎如今又改了口？”

    林知乐面不改色，泪水盈盈地道：“是，她中毒了，我看见她疼得满地打滚，无论如何也缓解不了，我想要去扶她，可是她痛得难以忍受，竟然推开我跳崖身亡了。”

    “我不相信，知乐。”白景枫喃喃说着，一边摇头一边看着她：“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你所说的，我不相信茉儿会跳崖身亡。”

    林知乐上前轻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事已至此，我们唯有接受它。”

    “没有见到尸体，我不会相信你说的。”白景枫一字一句说道，“你说她跳了崖，跳的是哪座山，哪座崖？你当时为何不曾去崖下寻找尸首？”

    林知乐瞬间委屈非常：“你觉得我在说谎？你不相信我？”

    白景枫抬头，盯着她的眼睛不发一言。

    眼神的直视之间，并没有逼问之意，却有一种叫她不得不坦诚的信任考验。

    一时间，小小的院子里，除了轻轻浅浅的虫鸣，只能听见轻微的风声，树叶沙沙，静谧非常，只有血染的天空，划过一只飞雁，徒增孤寂。

    旧日情人，原来也未必坦言相对，林知乐许是真的犹豫了，竟然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也许终究不忍心对昔日恋人强硬对峙，白景枫道：“快入夜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要自己好好想想。”

    林知乐还欲说些什么，被白景枫一个冷漠的眼神阻止。

    终于，寻心上人不得一个笑脸的小姑娘哭着走了，我却躲在廊柱后，愣愣看着白景枫的背影，移不开脚步。

    昔日，林知乐高喊我是加兰族妖女，在众目睽睽下将我逼死。可是……方才听她和白景枫对话，白景枫又仿佛全然不知道这件事。

    难道林知乐中途改变了想法，没有向林家曝光我的身份？可是那日随行的家丁，她又是如何处置的呢？

    我应该离开这里，我告诉自己，我还需要去查探真相，去了解义父死因，却摸清灵山潜在的危险……可不知是什么定住了我的脚，叫我无法挪开视线。

    渐渐入夜，冷月高挂。

    眼看着灵山内的灯火次第点燃，沉默许久的少年起身，欲往别处去。他的背影稍显落寞，不似寻常那般嚣张跋扈，肆意张扬。

    我眼眶发红，情不自禁地轻声喊了一句“白景枫。”

    他的脚步猛然顿住。